爱情(上)(1 / 2)

他在看她吗?还是说他只是在看她的眼睛?

她的胸腔被布莱姆环绕在她身前的臂膀压得很紧,未痊愈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她的呼吸都因此格外费劲。当她试图鼓起肺部吸入更多空气时,布莱姆身上淡淡的香气就被泵进她的鼻腔。一种怪异的热度在她腹部潺动。

她的一簇头发揉蹭到他的眼皮时,他总算如梦初醒地眨了下眼睛。然而她所期待的意乱情迷的情节没有出现。布莱姆像触电一样松开她,红着脸说道:

“对不起。”

她烦躁地摇了摇头,也退缩了,从他身边站起来。他们来到伦敦市内已有两周,同住在泰晤士河南岸的塔巴德旅馆,日夜轮流睡在一张床上,可是关系没有丝毫的进展。

旅店外,两条笔直的罗马式道路在此交汇,即便夜幕降临也依旧人潮涌动、热闹非凡。南华克区聚集着成千上万的商人、工匠、乞丐、绅士、ji//女、罪犯。卖//yin、戏剧一类伦敦市内禁止的活动在这个臭名昭著的低级娱乐地带皆被许可。饱受教廷口诛笔伐却又被宫廷与普罗大众支持的莎士比亚环球剧院就坐落在这里。欣赏完《麦克白》的观众意犹未尽地带着他们庆典式的激情与狂暴前往ji院与游戏场,为了看戏专门渡河的旅人有的已然尽兴,正站在繁忙的河岸上同水手交涉。河面上帆墙如林,同时停泊了约几百只船舶。

被窗户过滤了一层的嘈杂人声变得模糊低微,衬得房间里格外安静。

她听着窗外的声音心猿意马,似有若无地撇了他一眼。他正襟危坐,露出一副被主司诱惑的天神圣安东尼庇佑的严肃神情。莱雅莉敢打包票,尽管他双唇紧闭,但心中一定念念有词地祷告着,祈求基督的保佑,倘若这里有个神甫,恐怕他就要直接跪下向对方忏悔自己的罪行了。

这个人真是指望不上。她难堪地撇了撇嘴,想道。他的脑袋是出了什么毛病。

在外人面前,布莱姆只谎称他们是兄妹,而不像上一次情急之时那样脱口而出说她是他的妻子。他们的相处近乎亲密无间,可是再无进一步的男女之情。先前那番言辞殷切、柔情脉脉的告白尴尬地停滞在他们之间。

“你的伤还疼吗?”他不自在地朝她伸出手,邀请她在他身边坐下。她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目中无人地坐在了他对面的窗边。月光不怎么亮,很有节制地向窗外的栏杆投下光线。

这种光线对于生闷气与自我厌恶都再好不过了。莱雅莉烦闷地拿出速写本,用明暗不一的红色色粉块大肆乱涂乱画起来,其架势颇像作家在不眠之夜凭着冲劲、一气呵成地写下一篇不经雕琢的长诗。朦胧的夜色的感召才能使她走出混沌,重新抓住自我的碎片。这本速写本对她来说似乎异常珍贵,可她从不向前翻看,也一点不打算对翻过页的作品作出修改。

“你在画什么?”布莱姆遭到了拒绝,略显局促。

“火。”她粗鲁地回答道。

她在画火。它是昏暗的火,红色,显而易见。那是一种照进布莱姆心灵的火,带着冰冷、尖利的审视,毫不留情地照亮他内心的贫瘠。虽然黯淡,但是倘若攀附上帷幔一类的易燃之物,也是具有毁灭性的力量的。

“能够将布莱姆吞噬的火。”她愤愤地补充道,双颊变得通红。

他发出沉重的叹息,内心经历着难以言说的煎熬,只能茫然地看着她冷漠却恳切的神色。他感到自己迫切地需要拥她入怀,否则就必须逃离这里。房间四处都弥漫着她的气味,令他呼吸困难,仿佛置身暴雨前沉闷的夏夜,虽说闷热难熬,但早已在他的皮肤上唤起一种令他失魂落魄的快感。

“那也没什么要紧。你知道,我担心的是你,莱雅莉。”他温和地说道,心里不停地祷告,一字一句地压抑着他涌现的情//欲,“你很年轻。非常、非常的年轻。”

“却也没几岁好活。”她没好气地接话道。

“别这样说。你会长命百岁的。”

布莱姆低垂着头,回答已然漫不经心,难以掩饰眼中闪烁的浓烈的爱意。他知道爱情的刺已经扎进心里很深,不可能拔除了。

而她也难以自持地越过纸张看向他。

“我又有什么别的指望呢?我的身份已经被社会判了死刑。如果能再苟活几年,已是侥幸,而我的大限也约莫活不到三十岁,这是命定。”她平静地说着,对自己悲惨命运的确信令她自己都心头一怔。在一瞬间她几乎觉得梅吉就在这里、她本人就是梅吉。尽管看不懂星星的轨迹昭示的预言,可似乎她的未来就明摆在那,无须多言。意识到这一必然来到、却又不知是否真的会来到的确凿事实,她不禁颤栗,绝望而痴迷地对他说道:

“反正我的罪名不是和魔鬼交合吗?帮助我吧,布莱姆,干脆让这罪名成真!”

他露出一副难以置信地表情,一时说不出话来,满含悲伤地抓住自己的头发。巨大的羞耻使他只能回避她的注视,仿佛她的眼睛比坚冰还要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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