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进来,吹得她们手脸冰凉,德安妮丝的目光却依然停留在花瓶上。
怎么了?她问道。
德安妮丝摇摇头。没什么。她说。只是突然意识到……我似乎从来没有拥有过一只花瓶。
她在每个地方停留的时间都不算久。不够久,以至于甚至不能拥有一只花瓶,放在镶板餐厅的餐桌上,铺上细棉布镂花的桌布,配不同纹案的餐盘,将一日三餐摆在花瓶旁边。晨起的丈夫会取回当天的报纸,从背后搂抱她,吻她,接过她做的早餐;年幼的孩子睡眼惺忪跑出卧室,爬上桌椅,等待她分食锅里的豆子和蔬菜。
这种美妙、恒久的稳定性,早早从她的生活里抹去了。不存在这种可能。
冬日清晨寒风料峭,德安妮丝却拆散围巾、解开衣扣,向朝雾弥漫的街道扑去。地面湿漉漉的。她像只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鸟,一路蹦蹦跳跳,只踩干燥的砖块,避开那些被雨淋湿的,好像一只活泼的小兽。
近一个月的审判和关押后,那失去的自由,她重新获得了它。
穿过皮卡迪利广场,街面逐渐热闹起来。市集开了张,一家家贩卖鲜花、手工香皂、护身符、新鲜蔬果和腌制熏肉的店铺前,行人络绎不绝。他们穿梭在人群里,邓布利多不得不牵住德安妮丝的手以防走散。
德安妮丝对一切都很好奇。这是麻瓜的周六集市。一个货摊上挂着一条硕大的三文鱼,有半人高,只要有顾客光临,鱼贩就从鱼身上割下一块肉。为展示鱼肉的新鲜,他随手挤上柠檬汁,就将鱼片鲜美地含入口中。
一支支芬芳的康乃馨被捆成把,浸泡在铁皮桶里;用牛皮纸和透明塑料包装好的花束则散发出淡淡的香草味。玫瑰色的醋瓶旁边,堆满了淌着海水的牡蛎、海胆和蓝色的贻贝。
她看中了一些做成透明花瓣形状的香皂,随手捡了几块,邓布利多跟在后面付钱。还有一些木雕的动物,几枚六芒星形状的护身符,邓布利多也不问价格,一一买下了。他怀着一种愉悦又愧疚的心情,试图弥补这一个月来她的损失。如果说除了德安妮丝之外,此时此刻还有什么能真正牵动他心弦的……那也许只是布满云层的天空,以及云隙中漏下的阳光——下了一个星期的雨,伦敦终于放晴了。
离开市集之前,邓布利多在一家摊位上买了两袋糖。一袋是柠檬味硬糖,另一袋是五颜六色的拐杖糖。圣诞节的时候大人会把这种拐杖糖放进儿童许愿的圣诞袜里。
德安妮丝翻了个白眼,接过了糖。他们坐在喷泉池边聊天。
“真该带你多出来走走。”邓布利多说,“你看起来憋坏了。”
“是啊。也不知是拜谁所赐。”
“……”
“……你还好吗?我是说……”
德安妮丝听出了话语间的摇摇欲坠。她没有为难他,回答却也称不上多友好,不过邓布利多已经舒了一口气。她说,“这取决于你怎么定义‘还好’。我的眼睛还能转动,四肢健全地呆在它们该在的地方,如你所见。完整的一整块。”
闻言,邓布利多笑了一下。她的身上发生了一些肉眼可见的变化:更加忧郁,沉默寡言,还带着一股酝酿已久的愤怒。但这些都不如那藏而不露的东西危险:一股掩饰得很好的狂热。这种狂热通常能在格林德沃的信徒身上找到。
于是他问,“我知道比起议会枯燥的工作,你更喜欢冒险。”他硬着头皮说下去,“在格林德沃那里你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吗?”
德安妮丝瞥了他一眼。“我不是为了权力跟他走的。如果你是想问这个的话。麦克莱德*当然很过分。他什么也不管,特拉弗斯借机清洗反对派……日子可不太好过啊。”
她避重就轻地谈了点三年前的事情,却让邓布利多心脏一紧:他知道麦克莱德的任期内有过一次大清洗,所有跟黑巫师有关的人和事都被彻查。他当时也频频遭到几乎非法的审讯。可以想象德安妮丝当时的境况。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哑然失语。
“啊,别担心。我在英国已经掀不起任何风浪了,不是吗?”她开玩笑般说道,“就算麦克莱德自危,报复也不会是来自于我。况且,也不完全是他的错。”
邓布利多转过身子。他神情严肃,双手压在德安妮丝的肩膀上,“我很抱歉你遭受过那些。我真的——”
德安妮丝露出一个微笑。他顿时像一只息了火的引擎。字句卡壳了,他引以为傲的聪明脑袋在德安妮丝的笑容前自乱阵脚。
“没有关系。不是你的错。”德安妮丝平静地说,“脐带里沾上的污点是洗不掉的。”
接下来的半英里路两人沉默以对。他们之间几乎没有能称得上安全的话题:从来如此。没有什么不会触及往日的伤痛。邓布利多也越来越频繁地感知到,那些被他以道德的借口强压下去的情感,此时正随着德安妮丝的回归重新浮上心头。
你到底想要什么呢?他想到。如果连你都无法逃离过去……往事虽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