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寒冬,雪风呼啸。
室内暖意融融,温丽湘端坐在靠窗书桌旁,身形瘦削,着一身竹绿海涛纹玉锦镶滚绛纱袍,颈子上围了一圈兔毛绒,正手执湘妃竹小豪在洁白宣纸上写下一排排簪花小楷,正是明经里的内容。
明经《礼记》所言:“凡居民,量地以制邑,度地以居民。地、邑、民居,必参相得……”
“咳咳……”
一入冬,她这身子便容易生病。
身子一抖,连字也歪了。温丽湘轻蹙眉头,瞧着绢帕殷红血迹,又忆起了前世满门抄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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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乍响轰雷,暴雨倾盆而下,黑色阴云直逼整个刑场。
刑场四处散落无头尸,血水顺着泥土沟壑四处蔓延,流到温丽湘襦裙下。
温丽湘全身皆被腕粗的麻绳捆住,跪在磅礴大雨中。
一颗头颅滚到她身旁,那是个女人的头,面目扭曲,皮肤被泥水泡发泛白发青,眼球爆出,正好与她对视,惊恐神情呼之欲出。
“阿娘……”
血腥味陡然变重,温丽湘轻轻动唇,声音却止不住发颤,鼻尖一酸,眼前模糊一片。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雨帘下男人身影无比清晰,身穿一袭绯红金丝麒麟纹官服,缓步朝她走来,手里拿一把染血的剑。
雨直直垂落,敲打在剑尖,发出铛铛铛的清脆声音,像珠盘玉落,又好似催命亡音。
温丽湘瑟缩身体,感到恐惧,她亲眼见证爹娘死在这人手下,时刻遵守的礼仪涵养生平第一次被抛之脑后,冲他大喊:“…你别过来!”
裴肃朗丝毫不受影响。
温丽湘忍不住咒骂:“你不得好死!”
语气尖酸刻薄,偏又被这轰轰雨声掩盖。
裴肃朗突然停步,剑尖点地,剑身血迹重新被雨冲刷干净。
“呵!今岁夏末连续三月干旱,百姓所获粮食颗粒无收,本官奉皇命兴修水利缓灾,你温家却伙同南郡郡守贪污荆司水利公款十万两银!你可知…就是这十万两生生葬送整个宛县百姓生命!……”
他说话语气不屑,又似乎含了浅淡的悲怆。
天空又响起阵阵惊雷,泥水飞溅得越高。
裴肃朗后面说什么,温丽湘听得不甚分明,被这大雨砸得头发昏,经这般磋磨,身体摇摇欲坠,跪都跪不住。
裴肃朗居高临下,周身暗涌肃杀,“该死的是你!”
脖子一凉,她还来不及惊呼,便彻底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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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场景历历在目,温丽湘心跳得厉害,又咳了起来,一番惊天动地,骨头似乎都要散架了,她拼命压制,眼眶泛红,定定盯住前方虚无,将手中绢帕攥成一团。
距离重生已有三年,她不想再死一次,也绝不可能再让家族满门抄斩!
今年五月,奉微帝将会在长安城设立制举,选拔举子协助裴肃朗完成修筑水利任务。
制举与科举大同小异,三年以来,她专心修习明经,进士科目,已有把握能考中进士。
届时她自有法子拖延水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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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雪下得正大,雪天一线,天地间茫茫一片白。
两扇雕花檀木门隙开一个口,何莞进门带进不少雪粒子,不过遇着屋里的暖气也就融没了。
站在房门口的寸心缩缩脖子,将门掩上,接过何莞的绢伞收好,放在一旁,又向何莞行了个礼,“夫人好。”
何莞着一身鸢尾蓝锦霞纹织锦镶滚深衣,外罩一件同色捻着银线的褂子,乌黑发间裹着从彤短鎏金丝,富贵人家行头,面色却有些憔悴,又不像寻常贵妇那样养尊处优。
她拍拍身上的雪,示意寸心不必多礼,举手投足间颇显随意,问道,“昭昭可还在练字?”
昭昭是温丽湘的小名。
温家事事都是何莞拿主意,下人们对她向来尊敬有加。
寸心诚惶诚恐道:“回夫人,小姐练字已有一个时辰。”
听到动静,温丽湘随手将染了血的绢帕揣到怀里,佯装无事发生,脸上带了一抹笑,从屏风后面走到何莞面前,柔柔道:“阿娘。”
见着何莞身影,她眼眶还是忍不住泛红。
何莞笑了笑,理理她的发,将矮几上的桃酥递给她,“这是你最爱吃的桃酥,娘专门给你买的。”
温丽湘接过桃酥,终是忍下鼻尖酸意,顿顿道:“阿爹呢?”
每回生病,温培元几乎都会整夜守在她床前,寸步不离。
这会没见着温培元,便多问了一句。
“在庄园寻田呢。”何莞拉过温丽湘的手走到里间。
何莞母族乃是簪缨世家,世代在朝廷为大官,何莞是何氏一族的旁系。温元培祖上是田产豪族,积累了不少田产家业,光是在江陵,田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