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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书房,烦燥的延庆帝挥退了几名臣子。

正心烦意乱,一名内侍低头进来回禀:信王萧亦昙求见。

书房正后壁,一副山河社稷图悬挂着。侧面,一只青铜金猊口里吐着袅袅青烟,龙涎香的味道在空中飘散着。玉雕蟠龙笔架上,一溜的狼毫笔排列。黄花梨木四角雕云纹的书桌后,病愈的延庆帝还有些虚弱。福禄垫了一只绣赤金暗龙纹的大引枕靠在他身后。

“陛下。”萧亦昙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延庆帝目视着他:

“信王可是有事?”

萧亦昙跪在绛红织万字纹的地毯上,声音一如既往的死板平稳:

“臣恳请前往云州。”

头上久久不见动静,萧亦昙叩头不语。

初春的风从殿外吹进来。萧亦昙肤色浅铜,五官轮廓分明,凤眸之上,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一头黑发高高地束在一只青玉冠里,着了玉色镶枣红绣暗金云纹的深衣,内里是同色的单衣,束青色镶碧玉的皮质钩络带,外披石青蜀锦绣枣红绣暗金云纹镶边的褙子,足下蹬乌皮靴。

延庆帝看着自己的四子:他分明是与宁王一般的年纪,偏偏有比成王年长的幽深。

一时之间,延庆帝竟不知自己是悲是喜,仿佛那个曾经听昭怀太子提及,跟在顾少宣后边,和顾少阳一起巴巴儿地等着他的太子哥哥和顾少宣一起带自己出城纵马、市集游玩的少年郎,转眼便不见了。如今留在这宣政殿里的,不过是皇家的信王。

是呀,他的昭怀太子不见了,昭怀身边的顾少宣不见了,如今,顾少阳也不见了。那样鲜活明亮的孩子呀。

延庆帝觉得自己近日是越发的倦怠了,常常就想起以前的旧事。他沉吟着瞧着手中的斗彩缠枝龙纹茶盏,终于开了口:

“信王可知,此去云州,不是一年两年便可回京的?”

萧亦昙结结实实地再磕了下,抬头:

“臣知道。儿愚钝,在帝京不能替父亲分忧,恳请父亲能给儿一次机会,让儿能为我大雍尽一份心力。”

言毕,萧亦昙深深地埋下,以额抵地。

延庆帝盯着他看着:

“抬起头来。”

萧亦昙依言抬头。他一贯是个寡言的。延庆帝只沉默着不言语,他也便挺直着腰坦坦然然地对着。

延庆帝盯着他看了半晌,方无趣地挥手让他退下了。

萧亦昙磕首,却退出书房。

大殿外,云层里透出几许亮色,看来这天是要转晴了呢。他瞧着今日延庆帝的神态,这次云州之行是能成了。

走廊上候着的小奴见自家主子出来,机灵地跟了上去。萧亦昙垂下眼,目不斜视地径直出宫门回府而去。

书房内,福禄接过内侍呈上的一盅燕窝奉上,延庆帝慢慢地就着青瓷盅吃了几口,一边说:

“在殿上,朕把话都递到那些人面前,竟一个也不吭声。哼!打量着这差事不讨好,一个个地都锯嘴葫芦呢。”想到早朝时大殿上的情形,他有些恼怒地扔下手中的调羹。

“圣人千万息息火气儿,胡医令可说了您得好好儿调养一段儿时日呢。”福禄赶紧上前候着拭了嘴,劝说道,“信王殿下这不来了么?都说父子连心,您看,这不就是了么?”

延庆帝叹息一声。

福禄闭着嘴微垂着眼。

“老太傅俩孩子,大的文采蜚然,小的性情脱跳,瞅着都是好的。只是......可惜了。”

福禄瞧见延庆帝似有些伤感,忙劝慰了几句。

“朕记得,往年总有人在朕跟前儿说四郎‘喜怒不定’、‘待人刻薄寡恩’,朕听得多了,召他训诫了几次,慢慢的他竟越发的寡言了。朕寻思着,四郎当初才多大个人儿呢?即便是发落了几个奴才,他自己又能恶毒到哪里去?左不过是身边有人撺掇着罢了。哪里就说得上什么刻薄寡恩?必是有人嚼舌头!”

“圣人圣明。如今信王殿下能够为圣人解忧,想必殿下心里都明白着呢。不然怎么今儿就巴巴地来书房求见圣人了呢。”福禄满脸堆笑。

延庆帝闭上眼,福禄机灵地站到身后替他揉捏着肩膀。

三天后,延庆帝下诏:信王萧亦昙前往云州,代摄云州事务,兵部郎中、云麾将军白无涯随行,十日后起程。

信王府的清漪园内,嫩黄的迎春花如屏障般层层叠叠地沿着围墙伸展吐蕊。萧亦昙瞧着那娇嫩的小花,心里浮起顾府那小小婴孩的脸蛋。已经三个月了呢。从初初皱皱的一个小粉团儿,到现在,竟也时常对着他笑着吐泡泡了。老太傅给她取名含章:“含章素质,冰絜渊清”,他的小姑娘啊,必然彩似丹霞、含章天挺。因生在除夕,萧亦昙又为她取了个乳名阿元,意在一年将始、生机无限。想到那个粉粉嫩嫩、紧紧地贴在他胸前的小小婴儿,萧亦昙的心里涌起一分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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