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州之乱后萧亦昙就派了自己手下的暗卫分赴云州各城打探,他不信那些官方的正式的通报上的话语。他不信,他不信顾少阳真就这么不在了,他不信定北侯府传出来的消息,他不信堂堂北府军在定北侯三年苦心经营下会这么不堪一击。
他想他的皇帝父亲说得对,他骨子里就是个冷漠寡情的人。他的父母是这天下最有权势的,但是他的父母的心思里没有他。他有天下最显赫的兄弟姊妹,但是他们算计的是他会不会阻了他们的路。他从来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他们不愿付出的感情,他不稀罕。他对他们,从来也只是寡言而淡漠的。
他从十三岁出宫建府,真正给他兄长一般感觉的,是顾少宣。是他如同一个兄长一般关爱着他,是他如同一个兄长一般,在他和顾少阳的顽劣面前,用一个兄长般的宽容,替他们收拾一切。
那两年是他觉得自己真正有过少年的时光。
可惜一切来得太过短暂。
在一个春日,顾少宣随着他的太子兄长在桐华台遇难了。
叫萧亦晨的太子兄长比他大了十岁。他只记得他有着白皙的脸和羸弱的身子,他记得他曾经对着年幼的他叹息:这皇家,有时候,并不是你不想争,你便可以明哲保身的。
他那时候不懂。可是当那位太子兄长再也不可能对着他叹息的时候,他明白了那话的含义。
那一年,他和顾少阳一起失去了疼他们的兄长,一起顽劣的两个少年,突然就长大了。他们不再一起为了赶在宵禁前进城而纵马践踏郊外的农田,他们也不再一起为了好奇而翻别人家的院墙只为一睹美人月下抚琴的风采。
顾太傅气得拎着戒尺满院子追着打顾少阳的情境也再没出现过。
萧亦昙收拾了自己的书房正正经经地埋头钻研自己的兵书,每天准时起床练拳脚。
顾少阳不愿入仕,但他老老实实地接手了家中的田庄地亩经营,抽出时间外出检查各地商铺,然后给萧亦昙带回他绘制的一路行走之地的舆图。
萧亦昙牢牢记着那个短命的太子兄长的话,暗自告诫自己:他不稀罕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但是他决定要让自己强大起来,他要让别人,再不能随意伤害他在意的人。
他依然是那位沉默寡言的信王,父不疼母不爱,一声不吭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只是他开始有了自己的耳目,他心照不宣地在顾松襄助下也在朝堂上有了自己的势力。他仍然是隐忍的、沉默的,被他的兄长、父母边缘化的。只是他知道,他同以前不一样了。
萧氏皇族是个子嗣稀薄的皇族。萧亦昙觉得其实他父亲应该为此而庆幸:子孙少了,兄弟阋墙的戏码上演得相应也就少了许多。
他的父亲是个守成之君,有着上位者普遍有的“多疑”的通病。然而他的父亲又是个优柔寡断的皇帝,顾虑得太多,结果既没让自己满意,也没能让别人满意。他父亲这辈子,宠何贵妃宠得后宫怨声载道,然而前皇后薨逝的时候,就因为宗室反对,他愣是没敢把她立为皇后,而是扶了他的母妃--当初的苏妃为皇后。何贵妃是他的心尖尖儿,任谁都不能得罪一点点,然而为了他的朝堂,一样要愧疚着临幸其他女子。先太子薨后,众臣工要请立东宫,他本偏爱三子宁王,可就为着朝中有人提出当“立嫡”,他既不愿如了苏氏的意,也不肯委屈了自己的爱妃爱子,这东宫之位便这么吊了起来。宁王一脉、成王一派在朝中争得唇干舌燥,他是既想让众臣工信服,又想让爱子上位,为难来为难去,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萧亦昙嗤笑:要按他的想法,既然父亲有想立宁王的心思,就该放手让宁王干一番事情出来,也能堵了朝上的嘴。偏他在宁王面前又是一位慈父,巡边怕他有危险,办案怕他受了牵连,入营怕他吃苦,把人紧紧护在身前。那是一位慈父--宁王萧亦昱的慈父。可他也是一位温柔而软弱的、左右摇摆的帝王。他的温柔给了他的爱妃爱子,他的软弱给了他的皇后,他的摇摆给了他的二子成王萧亦晟。他遗忘了他的四子信王。
不过没关系,萧亦昙想,他至少给了他机会,他年年替父巡边,有了对边防战局的了解,虽然这种机会是因为成王、宁王不屑一顾而有的。他不在意。他们不在意他不要紧,反正他也不在意他们。他心中唯一的一点温情,已经给了顾府中的那些人。他自来就不是一个多情柔和的人,他已经在幼年的忽视中长成了一块冰凉的铁块。他不需要别人来捂热他,他也不需要那些廉价的虚假的温情。他觉得自己这样挺好,他不打算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