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越清,和离书只是写来讨你开心的。你最好莫要选娉什么“高宫之主”,你最好永远不要走出郴州无方山,你的孩子最好长得更像我几分,叫你每每看到它,都要想起我。
你曾立誓永远不会背叛我,若你即刻便将我忘在脑后,若你胆敢骗了我——
若你骗了我,我也拿你再没有办法了。
一方喜帕,一枚金钗,一个香囊,一尊黏连起来,凹凸不平的陶偶。
周献怕陈谌临了要把陈越清杀了陪他,好容易打发了柳府的人跑来寻他。
陈谌双目失明,无方山下的医馆后方有一片桃林。他拖着那样的身体亲手埋下木匣的时候,周献总觉得他虽然没有做出逼妻殉情的疯事,却也是个更上一层楼的疯子。
陈越清七岁便听陈谌说恨她,那一日,他母亲临终缝补的衣裳被陈译文焚烧成灰。
他是故意将所有怨恨倾泻给她。陈家家贫,可陈越清自小体弱,足不出户。他摔碎了她最喜欢的陶偶,以报复陈译文将他去上京的可能尽数断绝。
他明晃晃地露出恶意,她却会天真地想要弥补。她想要放他走,她总觉得事事亏欠了他。
他总是事无巨细全副算计,哪怕死前一切是为了她,却也不是全然没有为自己打算。
她说恨他。他总要哄哄她的。他死了,可他不甘心放过她心里的最后一点位置。陈谌不觉得在骗她,因为世界上没有人比陈越清更加了解他。她早便看穿了他。
他想要待她好的,可是来不及了。他交出一颗心来,既然收不回,怎样也要换回一个同等的东西来。
这世上没有东西比她更宝贵,所以陈译文理应将他的女儿赔给他。
周献说陈谌让他将尸骨烧了,骨灰投江。陈越清没有反对,她回信,问周献有没有在他身上瞧见一枚苍青色的护身符。
针脚细腻,她缝的其实并没有那么平整。稍微鼓起的线头一日日被主人抚平。
那里头沉甸甸的,她拆开来,是两枚银制的平安锁。其上本刻了五个字,最后又划去。
陈宜蓁。陈芾。
蓁,芾,草木茂盛。陈谌,同我们俩不同,宜蓁是可以长命百岁的。
陈谌从周献和裴家那里给她敲了不知能花几世的银子。陈越清不拆他寄回来的信,大概就可以永远这样不明不白地等着他。
可是现在不行了。她就要死了。
白?化形后,用血液浸染问心笔可在一刻钟之内令画像成真,问尽天下诸事。
陈宜蓁打小在医馆长大,尝遍百草,写过的脉案可以千计。长清观的伯沂真人座下尚无弟子,自观主仙逝之后长清观门庭冷落,直到伯沂真人仗剑而归,弃武从医。
宜蓁自小是为了她才想要学医,如今陈越清明白宜蓁已经找到自己想走的路。宜蓁幼时第一次用针灸治好一个病人,双眼亮亮地告诉她,她在长清观见到了观主,他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医者。
可惜观主已经收满了四个徒弟,等往后他要收徒孙,她一定要第一个去长清观报名。
陈越清时日无多。陈宜蓁都治不好她,再多的银子,再珍稀的药材,可人力总有穷尽之时。
谢沂听说了陈越清的请求,他说长清观收徒要同师长敬茶。如今观中皆为外门弟子,若陈宜蓁想要同他学医,他师父不在了,他还有一位师姐。
如果陈宜蓁能亲手拿到师姐的信物,就代表长清观认可了她。这信物,最好当是青雘笔。如果不能,师姐答应给她折下几枝皋木,刮下几片树皮也是一样。
“我师姐她,最重诚心。”
他坐在山顶,面前是一盘散乱的残局。谢沂的眼瞳幽深如洞,手中捏着一枚黑子,垂首笑了:“你付出的代价足够,长清观许你三个愿望。”
陈越清自小泡在药罐里,有一副浸遍百草的根骨。她以自己死后骨血同刘潆交换,要暂借青雘笔一日。
刘潆确实需要一副耐药性强的根骨。她抱着画轴,最终拒绝了陈越清:“白?是树木化形,法力低微。只可忘尘问心,不能插手俗世因果。”
“那我同仙子许约,我以骨血问心,可能换得皋木一枝?”
大抵又是师弟的条件。刘潆怔怔地摸着树枝,低眉颔首道:“好。”
少女坐在摇椅的一侧望着母亲,琉璃珠般的眼睛水光漾漾。她像是很想要哭,最终忍住了。
陈越清伸出手,安抚地摸摸陈宜蓁的头。刘潆随手掰下一截横斜的白色树杈递给她,秋风骤起,树影斑驳。
红漆如血满溢盈袖,山谷中千万的风铃草一齐摇晃起来,刘潆背手拢袖,二指并拢点了腕上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