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曈重归朝堂,得了个天师的名号,面纱遮住脸,换了套仙气的圣女装扮,浑身雪白地又上了神坛,皇帝美其名曰灵山上请来的圣人。
百姓自来有神就拜神,从不管来路,路过荒妙废观还得逮住石头草木跪上一跪,更别说是御驾亲自从灵山祭台请来的,叩拜供养不在话下。短短几个月,林衢就造出了一位新神。
这天,朝堂上为了兵税的事争执不下,陆家家主大祭司的话第一次被林衢反驳,他温和有礼地说道:“陆祭司所言有礼,不过还是先让圣女问问灵山山神为好。”
苏曈本来安静地站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马上因为林衢的一句话接受着满朝文武的目光窥探。她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又来活了,缓缓飘过去,脚不沾地——这是林衢的强烈要求,为了保持她的神圣,他甚至曾提出要求苏曈别眨眼的可怕建议而最终被否决。
大家见她飘过来,自动闪开一条道,退到两边,想看看这个新来的圣女如何从陆家手中抢一杯羹来。
“回陛下,昨日灵卜问卦,山神老祖降旨,兵税当增。”
林衢满意地点点头:“众卿家有何异议吗?”
大家擦汗,都心知肚明。什么灵山山神,还管兵税的事,分明是陛下找的传话筒罢了。
“陛下圣明,臣等无议!”
大臣们齐刷刷地跪拜,等着看陆大祭司的回应。
陆祭司没说话,只回了一个咬牙切齿。
只这一次议事,老狐狸们都看清了朝堂的风向,皇上有意栽培新的势力与陆家分庭抗礼,文臣武将也乐见其效,于是圣女又成了炙手可热的结交对象。
这天苏曈遮着面,坐在烟熏火燎的祭台,忍受着每月一次的朝拜,这个皇家造的神,比红庄的庄主更不自由。
首先洗衣服就很麻烦,雪白的布料,拖地两米的裙摆,叮铃哐啷的配饰,透不了气的面罩,她每一样都不喜欢。唯一值得欣慰的事,陆墨雪敢怒不敢言的精神状态让她每天都觉得有戏可看。
按照祭祀的规矩,天地君亲师都得拜一拜,所以祭台一坐,就是两个时辰,苏曈大半时间都在想中午吃什么,其余时间在想裴信。
裴信一走数月,了无音讯。每每朔月,裴信在怀里把玩那颗珠子,苏曈好像有感应似的,觉得他像那晚接珠子一样,用老茧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手掌,让她说不清哪里麻麻的,痒痒的。
西南的丛林里,裴信晚上在篝火旁坐着,一边拍蚊子一边看着将士们依偎着说起家长、媳妇和孩子,就忍不住插上几句,如今他好像也是有媳妇的人了,有加入话题的资格了。只是这段婚姻并不圆满。在这段玩笑的姻缘里,自己的参与度甚至还不如皇上的参与度高,俨然快要变成三个人的故事了。
果然,军中有名的老婆奴二虎子先发起话题:“听说将军刚刚在家乡成亲不过几月,夫人肯定很舍不得吧。我家婆娘,送我的时候哭得和什么似的,我都说了让她别来别来,唉!”
“就啊,我们家怡儿刚满月,我还应承着带她去灵山抓阄呢,就差一天,我就能给她绣好虎头帽了!等我回去,怕是认不得自己爹了……将军,你怎么不说要个孩子?”铁柱长吁短叹,并用手比划着绣花的姿势。
来到了将士们最感兴趣的的八卦环节,大家齐刷刷地看着裴信。
“咳咳,我这刚成亲,还想不到这些,不急,不急。”他实在想象不出苏曈抱着孩子唱童谣的样子,比铁柱绣花还恐怖。不过妖怪生小孩是和人一下吗,还是她会生出一团气来?
“那是,将军刚成亲,正是恩爱的时候,干嘛急着要孩子!”男人们爽朗的笑声被篝火烤得又热又干,打断他的脑子里都疑问。
裴信又摸摸他怀里的珠子,凄苦地想着:我不辞而别舍下她入圈套,回去时恐怕不仅要变回光棍,还得变成人棍。
又想起在上月,缴获了不少宝贝,就连夜翻出了一小箱宝物,都是些精致的宝刀金钏,无所不有,生怕苏曈在京城过得拮据。又附上了一张纸条:万千抱歉,冀谅一二。
他希望这些东西寄过去,那小财迷能少气自己几分。
年前,祭祀中午结束,苏曈回到红庄,看到了这个风尘仆仆的大箱子。挑挑拣拣过去,看到一张纸条在底下压着,连着一朵不知名的绒绒的干花。那干花和纸一样扁了,却还发出幽微的清香,想来是临时摘下来放进去的。她读了纸条上的字,一遍又一遍,不觉好笑。
远隔千里,大将军恐怕不知道自己又凭着这些神神鬼鬼的道赚得盆满钵满,不在是从前的穷鬼了。这还是皇帝亲许的任务,她都能想象裴信回来知情后,尴尬又愤懑的红脸。
她想,自己与裴信之间,也说不清什么原谅不原谅了,毕竟,面对一个将死之人,她更多的是不舍。
她烧了那张纸条,看着火焰发呆,连午饭也忘了吃。灵狐断尾,命动西南,她想,不知道那天的一面是不是就是永别了。
除夕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