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衡自知理亏,头压得更低,惴惴不安道:“求殿下开恩!”
那人俯下身,屈指在他冠上敲了敲,“你打的什么主意,瞒不过孤。”
其声清正,音色似泠泠琴韵,从谢衡耳畔缓缓淌过。
谢衡以额触地,努力平复着呼吸,还未来得及辩解,便感觉到轻软的衣袂拂过手背,偷眼看时,面前已经杳无人影。
典设丞①走过来扶起他,笑吟吟道:“九郎此去辛苦。”
谢衡摸出帕子拭了把冷汗,耐下性子赔笑道:“为殿下办事,何来辛苦之说?”
典设丞皮笑肉不笑道:“也是,为殿下办事,到哪里都一样。”
谢衡听出了弦外之音,紧张道:“殿下……什么意思?”
“前些日子,执掌内直局②的张显犯了事,内直郎空置至今。殿下方才发话了,着您去补这个缺。”他闲话家常般淡淡道。
谢衡怔了半晌,讷讷道:“这降得也太……”触到对方饶有兴趣的眼神时,后半句愣是生生咽了回去。
他原是正六品上的司议郎,掌侍从规谏、驳正启奏,并记注皇太子出入行止及东宫诸事,算是心腹之一。
如今骤然成了从六品下的内直郎,简直闻所未闻。
“九郎莫要气馁,内直局掌符玺、伞扇、几案、衣服、笔砚、垣墙诸事,也算是近臣,半点马虎不得。”典设丞象征性地安慰道。
因王芫对婚事的冷淡,他本就心下抑郁,如今又遭此聚变,不觉万般沮丧。
可他也不想被外人看了笑话,遂起身作别,径自去左春坊③找主官交接职务。
东宫官制建立后,十二伴读皆高升,虽偶尔也有被降职者,可像他这般飞流直下的实属罕见,谢衡不得不怀疑太子在徇私报复。
他面上不露声色,可每回站在城楼上远眺北邙山时,必会想起当年是他拦驾,让他和皇后结下了永世难解的心结。
自己担惊受怕多年,到底还是没能躲过这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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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之时,王家车队终于缓缓进城。
太傅府邸位于太仓西南翟泉里,距离御道约摸数百丈。
王邈年轻时四处游历,归家后已近不惑,且一心向学,迄今未婚,府中诸事皆由族人或弟子打理。
今日去建春门外迎候的,便是他的族弟王遇。
太傅府地形显敞,前堂檐宇深阔,庄严肃穆,后宅高林对牖,连枝交映。
园中有座三层小楼,隔墙便是远近闻名的翟泉,周回三里,碧波荡漾,时有水风拂面而来,不胜惬意。
荷衣和王芫被安置在此间,荷衣箱笼太多,独占两层,王芫则选了清静的顶楼做闺阁。
王邈尚未下朝,仆妇们忙着规整行囊,王遇带姊妹俩去用饭,安排好后便去忙了,说要准备晚宴为她们接风。
他前脚刚走,荷衣立刻去拽王芫衣袖,小声道:“他和大阿兄年龄差不多,真的要叫小叔祖吗?”
王芫忍俊不禁,摸了摸她的头道:“年龄不重要,人家辈分就是比我们高,当然要叫啊!”
荷衣咬着箸头,不情不愿道:“我叫不出来。”
王芫见她食欲不振,问道:“洛阳的菜品不合口味吗?”
荷衣毫不客气地点头,皱着脸道:“我属猫,若无鲜鱼,宁可不食。”
王芫捏了捏她粉嘟嘟的颊,惊讶道:“还真清减了不少,再瘦下去,可就要变美人图了。”
荷衣只听出了‘美人’二字,激动道:“什么意思?”
王芫打趣道:“瘦成一张纸,可不就得挂墙上了?”
荷衣眨巴着眼睛,手托香腮问道:“我真的美吗?”
王芫由衷点头,“你是咱们家最美的。”
荷衣苦恼道:“那为何九阿兄见到我就跑?”
王芫怔了一下,神色颇不自然,低声道:“他是端方君子,向来守礼,不能和别人家未婚妻走太近。”
荷衣耳根微烫,汗颜道:“我却是个小人,整天追着别人的未婚夫。”
她心性耿直,有口无心,王芫却感觉到被冒犯,当即低下头吃菜。
伙房早备下兰汤,荷衣既无意用饭,便作别王芫,由仆妇们领着去沐浴了。
等她神清气爽的出来时,只见窗外暮色昏昏,已是掌灯时分。
正在更衣时,外间婢女急急来报,说主人回来了。
“叔祖在哪里?”荷衣兴奋地跳起来问。
绮娘将她一把拽回来梳妆,绡娘匆忙给她绾发。
“进门了,”婢女回禀道:“这会儿应该在花厅小憩。”
荷衣迅速整衣理妆,拉起王芫,喊来婢女带路,一阵风似地跑了过去。
厅前灯火辉煌,王遇带着仆从侍立在阶前。
东窗下齐刷刷站着一排年轻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