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国钟离郡淮水边军营
从徐州、扬州两地征调而来的民夫十五万人加上五万管理协助的兵士在淮水边安营扎寨。
淮水堰便由此开始修筑,水工将军陈承伯和材官将军计划从南边浮山开始向对岸巉石填筑土方,在中脊合流,岂知淮水滔天,如凶猛之兽,无论巨石还是巨木,一经下填,即刻便被淮水冲走,倾刻间便无影无踪。
陈承伯望着这滔天之水长叹:此事难成,即便踏着几十万兵民之骨修筑而成,来日也不免坍塌。
祖衡亦叹:君要臣死,死之何如,只是可惜了这二十万民众还有这淮水下游的百姓,来日不免被水患侵吞。
民夫们不论是酷暑严寒,昼夜不停地挖土垒坝,但却筑坝一事却久不见进展。
水工将军陈承伯于是日夜专研,自创井形树笼,将巨石和土方填入其内,使其成为截断淮水的主要材料,此法果然奏效,巨井树笼没有再被淮水冲走。
于是民夫们日夜不停的去邻近的山上开采巨石和树木,麻绳搭在肩上数十人以肩挑石,纵然如此,血肉之躯亦不堪重负,麻绳像刀子一样磨破民夫们的肩颈,血污麻衣,想要停下来休息,却被拿长鞭的兵士驱逐:快点快点,不能停!
王余粮与宋围衣便是从徐州征调而来的民夫,一个不满十七,一个不满十九,这夜宋围衣不慎被巨石砸伤了腰,趴在简陋的木床上养伤,营中医师只是草草开了几幅草药扔给他自己煎煮,奈何腰上骨肉腐烂,不能行走,所以一直忍着等王余粮下工再帮他煎熬。
一直到下半夜,王余粮才满身疲惫的从白石岗回来,听见不远处的营帐内有人小声唱:
东方未明,颠倒衣裳。
颠之倒之,自公召之。
东方未晞,颠倒裳衣。
倒之颠之,自公令之。
折柳樊圃,狂夫瞿瞿。
不能辰夜,不夙则莫。
听罢一声叹息,去伙房冷食处领了两个冷饼正要卧床休息,想到宋围衣还等着他煎药,猛地起身,双腿一软摔在了地上,于是他伏在大哭:征时说是数月,而今已半载有余,此堰不过成之一二,若待它了更是何年?
宋围衣亦红着眼睛:阿粮,我恐怕要死在此地了,今日看到我的伤口上长了一只蛆虫……
王余粮听罢连忙爬起来:我这就给你煎药,我不会让你死的。
王余粮踉踉跄跄地拿着药包去伙房,伙房兵士不许他另开炉灶:白日里煎药的时辰为何不来?
“白日我在白石岗拉石,现下才回来,您行行好,我兄弟的伤口都生虫了”
“滚滚滚,等下寅时班的人要过来吃早饭,我可没多余的炉灶给你煎药。”
“官爷您行行好,我兄弟已经二日没有服药了” 王余粮跪在地上磕头请求,言辞恳切。
“就这一次,下次别再让我看到你”伙夫冷言慢语道。
王余粮知自己不能每日准时给宋围衣熬药,于是折返营中将剩下的四幅药一并取来,趁此次机会全煎了,又偷走伙夫一个装咸菜的陶罐洗干净用来装药,一直熬了近两个时辰,才将药全部熬好。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才抱着一大罐药回到营中,对宋围衣说:四幅药我全给你煎了,足足可以喝八天,好在现在才四月里,天还算凉快,喝八日也不会坏,只是喝的时候悄悄些,别叫那伙夫知道我偷了他的陶罐。
王余粮又弄了一些药吹温浇在他伤口溃烂处,宋围衣疼的咬牙。
王余粮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忍忍吧,好歹活下去,走时我答应了你母亲,一定将你全须全尾的带回家,阿兰还在杏树下等你呢,去岁天寒地冻、衣不挡风我们都捱过来了,此时千万不能放弃。
宋围衣只是无声的抹泪,什么也没说。
次日辰时不到,白石岗队首便来派人叫王余粮,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的王余粮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上工,一直落日时宋围衣还不见他回来,于是拖着残躯去问隔壁营房的民夫张大怜。
“大怜,辰时班工下工了吗?有没看见宋围衣”
张大怜楞了楞没有说话,面色铁青,十分难看。
“怎么了,我又何曾得罪你,不过问你一问……你是嫌我秽臭”
“想来也瞒不过你……今日午时前后淮水边下笼的人手不够,他就被调去下笼了,他……下笼的时候在水边犯了迷糊,没有看见树笼调头,一下将他撞下了水”
“那那那……那他他救他回来了吗?”王余粮嘴唇哆嗦。
“那淮水凶猛堪比恶蛟,掉下去倾刻间便不见了,谁能救得”
宋围衣先是呆了呆,而后冷笑两声,嘴里喃喃:也好也好……
“你如今重伤在身,也无法上工,不如求家人寄些钱来,与上头打打关系,好叫你回去,兴许能捡回一条命。”
宋围衣没有理会他,仍在地上往外爬,嘴里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