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王婆所说,这世道女人能做的事倒是比静临原先想到的多。
除却倚门卖笑这类不正经的,再除却缝补浆洗、针指绣活等零工,大凡女子立世,若想不靠男人和家庭,独自一个将生计撑起来的,从事的职业无外乎四个字,“三姑六婆”。
所谓三姑,即尼姑、道姑和卦姑;所谓六婆,即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和稳婆。除此之外,尚有插带婆、看香娘、看水碗娘、念佛婆等,不一而足。
名目虽多,彼此之间分得倒也不那么清,往往是一人身兼数职。王婆便是个现成的例子,既会说媒撮合姻缘,又会打卦看八字,早年间还会接生,顺带着也做些穿堂入户兜售胎药的生意。
归结起来,想要做这些营生,总得有个长处。要么是懂些医理,要么是能说会道,要么是略懂些阴阳八卦佛道奇门。
静临越听越泄气,语气也带了自艾,“思来想去,我竟是一点长处也无。”
王婆颇不赞同,“诶,天下物类,不管是飞的爬的走的游的,只要能喘气的,必有一长。王八啥都不会,到底还占个长寿呢,娘子可别妄自菲薄了。”
银儿也温言道:“李太白那诗不写了嘛,天生我材必有用,娘子再好好想想,平日在家时都学过什么,爱做些什么。”
静临搜肠刮肚,直将闺中从早到晚所作所为都想了个遍,竟然没有一桩能算得上本事。
如今无论是银子还是能耐,所能傍身的,什么都没有。
“细细想来,这十七年到底是混过去了,”静临也恼恨自己无能,说着几欲垂泪,“文不成武不就,镇日里只会梳洗打扮,到头来身边剩下的只有几盒胭脂水粉,瓶瓶罐罐的劳什子,当得什么用!”
她兀自恼恨垂泪,王婆却仔细瞧她模样,越瞧脸上的笑意越盛,直到:“娘子先别哭,咱们不说最擅长什么,只说说你平日里最爱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不过是涂脂抹粉,臭美罢了!”
静临越说越恨,眼睛愈发包不住泪了,又怕花了粉,只好又掏出那方绣着兰草的天青丝帕小心擦拭眼角。
王婆乐得双手直拍大腿,对银儿和翠柳笑道:“你们俩看看!娘子这双小嫩手涂的什么,这张小脸画的什么……这么巧的心思,娘子还说自己什么都不会?”
不用王婆说,银儿早就注意到了,静临那双小手又嫩又白,水葱似的,指甲也染得粉润润,既好看又不过分显眼,小拇指甲上还亮晶晶的,不知道粘的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粘上去的;脸儿更不必多说,本就生得白净纤巧,偏又不知涂的什么粉,白里透红不说,还教人看不大出妆扮的痕迹。
还有那双红绣鞋……银儿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静临裙摆,只见素白的孝服之下,两个艳丽的尖尖如枝头红杏一般,只探出一点点,便衬得她整个人春色满园。
银儿的脸都看红了。
静临窘得将脚悄悄往里挪了挪,将手指偷偷蜷缩到掌心,头也垂得快到胸口。
她的确是个爱美如命之人。说是不会做饭,归根结底还是懒,怕烟火气熏脏了头发、熏黄了脸,怕淘米洗菜糙了皮肤粗了关节。又怕灶房的油污和地上的烟灰染黑了绣鞋,平常也不肯琢磨如何做吃食。这几天饿得头脑发昏,也不过是烧开水洒面粉和米,糊弄一锅浆糊粥,也糊弄自己的肠胃,饿死事小,变丑事大。
服丧期间不能穿艳色,头上不好插花戴翠,可她还是想方设法,用稀释过的凤仙花汁将指甲染得粉润透骨,又用呵胶将云母碎粘在上面,难受的时候就对着日头看那些细碎耀眼的屑光。
静临与柳茂并无半分男女之情,全因一份夫妻名义,就要为他素服守孝,不饮不乐。如此,偷偷打扮一番,愉悦一下自己,也是人之常情。可这些小心思明明白白暴露在人前,到底让人感到难为情,也为礼教所不容。
“会这些又换不来银子,有什么用?”静临无地自容,边说边往外走,“干娘再取笑,往后我就没脸再来了。”
王婆赶紧欠身将人拉住,笑道:“都是妇道人家,老婆子也是从娘子这个岁数过来的,笑话你做什么?我笑的是,娘子明明有吃饭的本事,却还不知道哩!”
见静临还不信,王婆又道:“娘子可会为旁人妆扮?”
“在家时,也曾为妹妹妆扮过。”
银儿闻言眼睛一亮,回身将妆台上仅有的一盒粉、一盒胭脂拿过来,递到静临面前,“娘子用这个,给我和翠柳试试?”
翠柳赶紧摆手,“要试你试,我可不愿意往脸上糊这些,没的闷得慌!”
王婆笑着下地穿鞋,与银儿道:“你这些可不够用!”
又对静临道:“若娘子愿意,咱们这就到你家去,你就在这俩丫头脸上试,若真成,老婆子替你出去张罗,一月之内,管保你这个妆娘生意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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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人少,院里多数屋子都空着,住人的止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