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不循一连几日没登门,泗芳的心乱了又凉,凉了又乱,折腾累了,便一个人躲到房里偷着抹眼泪。
小珠在乡下野惯了,每回来城里都觉得拘束。偏偏胭脂胡同不是个干净地方,泗芳无论如何也不敢放心教她出门,便只得好声好气地哄她。
哄也不奏效,小孩子心里上了火,身子就要闹毛病,好歹这回没发烧,只是胃口不好,动不动就哭啼啼地说不吃饭了。
泗芳只好擦了泪,钻到灶房里琢磨吃食,变着花样做,指望着孩子能多吃一口。
“又是黄芽菜!不要吃这个嘛!”
小珠撅起嘴巴,蜡黄的小脸气得泛红。
“唉,瞧娘这记性!”泗芳暗恼自己,黄芽菜炒肉是段不循最爱吃的,她方才魔怔了,一顺手竟就炒了一盘。
泗芳看着女儿的脸色心疼得不行,“乖乖,是娘不好,你再等会儿,娘给你做糖醋鱼!”
小珠脸一扭,“不吃了!我要出去玩!”
泗芳赶紧将她拉住,半搂半抱,半哄半求,“小珠乖,外面有大虫要吃人的,我们不出去好不好?”
小珠已经已经七岁了,比三四岁时懂事,也比那时候更不好骗、更不听话了。
“娘骗人!”
稚嫩的童声毫不客气地戳穿大人的谎言,“哪里有大虫,分明是娘不让我出去玩!”
泗芳无可奈何,只好板起脸训斥,“玩什么玩!你都多大了还玩!老实在家呆着,哪都不许去!”
小珠眼睛一耷拉,嘴角一撇,“我不要在这里了,我要回乡下去!祖母说了,这里是窑子,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泗芳心如刀绞,没轻没重地就给了女儿一巴掌,“再敢胡说,我打死你!”
小珠更委屈了,放开嗓子哇哇大哭。
钱二正在西厢房睡觉,被这边的动静吵醒,一股邪火上头,抄起桌上的青瓷茶壶便进了这屋。
上次事后,段不循又找人教训了他一番,他便收敛了许多,不敢再逼着泗芳接客,也不敢再去赌场耍钱了。
日常便是吆五喝六地同一群狐朋狗友吃酒,银子花光了就躲在家里睡大觉。
段不循几日不来,家里便没了进项,他也憋得难受,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吵醒,气得恨不得杀人。
茶壶飞过来,泗芳本能地拦到小珠身前,茶壶咚地砸到她背上,落地,“咣啷”一声,碎成一地瓷片。
残余的茶水混着茶叶淌出来,缓慢地向四周蔓延。
小珠吓傻了,哭声陡地拔高,落在耳中成了凄厉。
“小贱货嚎丧什么!”钱二红着眼睛,手伸长越过泗芳,揪住小珠的头发就要往外拉,“都是因为你这个赔钱货,姓段的才不来了!妈的,老子今儿就发卖了你,省的看你搁这碍眼!”
泗芳手臂一送,便看到小珠像个破烂口袋一样被钱二拖着,“爹!求求你别卖我!爹!”
她早就无数次地梦见过这一幕,眼见噩梦成了真,浑身的血液便一下子都干了。
“他爹,小珠也是你的闺女啊!”
她听见自己干巴巴地求钱二。
钱二这会儿已经不是小珠的爹,只是个赌红了眼的公畜生,“你他妈还好意思说,谁知道这贱货是谁的种!”
泗芳的血一下子涌上了头,“你还是不是人!”
她骂钱二,不要命地上去抢孩子,随即与钱二扭打到一起。
钱二发狠,摁着她的头往地上的碎瓷片上撞,她也拼了命去扣他的眼珠子。
小珠吓傻了,坐在地上无助地哭叫,“爹别打了!不要打娘!”
段不循走到门口几步外就听到了里面的哭嚎。
门被踹开,钱二眼见是他,瞬间便从畜生变回了奴才,一下子就开始知道,什么是害怕,什么是后悔。
泗芳挣开钱二的手,一把搂住小珠,娘俩一起呜咽,话都吞在这些细碎的呜咽了,段不循不用细听,什么都明白。
他叹了口气,一字一顿道:“泗芳,往后跟我吧,你愿意么?”
泗芳每个字都听到了耳朵里,一时间却搞不懂它们的意思。
“你说什么?”
“我说,要你与钱二和离,我养你,”段不循顿了顿,看向泗芳怀里的小姑娘,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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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上旬假,柳家的伙食水准又提了一个档次,桌上竟也有了肉菜。
静临吃得斯文,余光却一直看着,戚氏左一筷子、右一筷子,几筷子便将盘里的肉丝都挑到了柳平碗里。
饭后,戚氏拣桌子,去灶房洗涮,柳平抬步就要回屋。
静临坐在桌前不动,张口将人叫住,“叔叔急着干什么去?”
柳平仿佛是听到了一声冷笑,回头看过来,她嘴角正轻佻地向上扬着,看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