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儿落了胎,下红淅沥不止,一连在炕上躺了半个月,依旧不能下地。
王婆怕事情传出去,仗着自己会些医术,又惯常接生、治妇人病,便一力自己照顾女儿,不肯去外面找郎中。至出了正月,她便熬得只剩了一层蜡黄的干皮,看着比银儿还像带着病,只一双眼睛还亮着,支撑着整个人的精气神。
静临心里后怕,亏得那药真是堕胎的,若是掺了毒,那可就要一尸两命了,也算那姓曲的夫妇两个心肠并未完全黑透。她心里既担忧银儿,又惦记王婆,这些日子除了外出采买红糖鸡蛋一类的补品,便总往隔壁去,有时索性住下,和翠柳一起换王婆的班,自己的妆娘的生意就暂时搁置一旁不管了。戚氏倒是问过几回,都被她三言两语搪塞了,戚氏阴阳怪气了几句,好在没有深究。
这日生意上门,却不是找静临,而是找王婆说媒看八字的。
王婆见银儿睡了,又怕街坊察觉到自家的异常,也想赚些银子应付开支,便托静临和翠柳在家照看,将该服用的药细细嘱咐了,方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人家出门去了。
这人一走,银儿便不好了。开始是哼哼唧唧,看着很难受的样子,接着便没动静了,只眼睛半阖半睁,嘴里发出嘶嘶的声响,辨不清是吸气还是呼气。
静临掀起被子一看,脸色顿时大变:流血已经湿透了三层的垫巾,将底下的褥子都染得黑红。
她赶紧将柜子上晾好的两大碗止血药给她灌了,又打发翠柳赶紧去找王婆,只盼望着这药能起效,要不看这流血的架势,就算是一个好人也扛不住,更何况是才小产半月的银儿。
翠柳刚出坊门便遇上了王婆,她没顾得上问,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只觑四下无人,低声说了情况,俩人便急急往家奔走。
戚氏坐在门首的小板凳上嗑瓜子晒太阳,一见这俩人脚步匆匆,便欠起嘴说风凉话,“出啥事了,咋走恁慌张,后边儿有狗撵呐?”
王婆顾不上她,只作是野狗乱叫,翠柳却啐了她一口,骂了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老虔婆”。
戚氏将瓜子皮儿吐到王家一边的空地上,高声道:“嘁!以为谁不知道呢?养汉老婆养出的小养汉婆娘,丢人!”
翠柳被这话气得发疯,她不知道,王婆这么快回来,也是为了这个缘故。
她们这些日子不怎么出门,是以并不晓得,关于银儿的流言已经以乌义坊为中心,无声而快速地向着各坊、各街、家家户户蔓延开去了。
今日王婆的生意,便是被几个老婆子的窃窃私语搅黄的。
事态的发展一如当日所料,虽畏惧,依旧是发生了。只是如今她已全然顾不得名声,只一心惦念女儿的性命。
“干娘!得找个郎中,不能拖了!”
在冲鼻的血腥气中,静临眼睛盯着王婆,见她刚有点头的意思,便拉着翠柳急急奔出门去。先是到了距家最近的生药铺,伙计说坐堂的郎中不在,俩人便直奔下一条街的保和堂,这回郎中倒是在,只是一听说是妇人产后血崩之症,便推说无有这方面的经验,不敢贸然诊治,怕误人性命,要静临二人另寻高明。
没奈何,静临只得与翠柳两个分头去请,一个往城南走,一个往城西走。可不知怎地,像是老天专门与银儿过不去一样,这些医馆、药铺的先生们,不是有这事便是有那事,俩人跑了已经有一个时辰还多,竟没有一个肯上门的。
最后,静临与翠柳在刘阶府邸正门对面的回春医馆碰头。
不出所料,郎中一听是去乌义坊王家,便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静临隐隐猜到其中缘故,便强忍着怒气问,“先生为何不去?”
郎中道:“老朽是男人,怎好看女病,娘子莫要难为人了,快去找药婆、收生婆才是正经!”
王婆自己便既是药婆也是收生婆,她们这些人毕竟不是女医,只凭经验和偏方做事,于医理懂得并不多,这样性命攸关的大事,非郎中不可!其中道理便是三岁好痛也懂,这郎中如此敷衍,摆明了是见死不救罢了!
静临怒极,一把扯住郎中的袖子,切齿反驳:“胡说八道!医者父母心,眼中岂有雌雄之分?你能救而不救,与草菅人命有何分别!”
那郎中见她如此便也火了,一振衣袍,将袖子从她手里挣脱,“你这娘子莫要胡搅蛮缠,医馆也是开门做生意,岂有强买强卖之理?快走,要不然,老朽可就要不客气了!”
静临和翠柳已经跑遍了大半个宛平县,若这家再不成,即便她们两个跑得起,银儿也是拖不起了。是故,她决计不肯放弃,硬的不成便来软的,当即扑通一声跪下郎中跟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先生莫要与我置气,也莫要再推诿,求您与我走一趟吧!”
翠柳见她如此,亦跪地相求,两个姑娘说着便呜咽起来,引得门外路人不时往里看。
郎中赶紧将人往起扶,静临不起,“先生若不答应,我们俩便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