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棋盘街到乌义坊的路很长,谢琅那双握笔的手头一次拎上重物,才走了一段便已经勒得发红。他努力克制着,可喘|息声在这样安静的夜里依旧十分明显。额上、背上沁出热汗,被夜风吹干了一层,又很快涌出另外一层。
静临感到过意不去,便伸手去拉一个小提篮,“分我一个吧。”
谢琅下意识地躲闪,手背便极快地被什么尖利之物划过,紧接着,一股隐隐的痛楚沿着手臂传至心头。他垂眸看去,只见手背上面一道极细的痕,正缓缓地在深蓝的夜色里呈现,新鲜的血液露珠般
沁出,与一双因无措而勾起的小手上艳红的蔻丹相映成趣,仿佛那红色正是从那里窃得的一样。
窃红……谢琅心头无端冒出这两个字,像是潇潇竹筠之上,忽然开出了一朵奇妍的花,不谐,却又鲜活得令人战栗。
静临呀了一声,自是十分尴尬,想说点什么,却见谢琅正定定地望着自己,眸中似有春笋破发。
她识得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此时此刻,于他们二人之间萌蘖。
“唉,你长错了地方呀,”静临想,她躲开视线,装作一无所知。
“你去探望过不循了?”
谢琅忽然道,语气十分急促,像是催促着她快些交待。
静临讶然抬眸,想在他眼中探知这句问话的真正用意。
只眸光相接的一瞬,她便觉得此举多余——他的用意已经昭然若揭,不是么?
可为什么偏偏是在这时,在她已经历了柳文彦,柳大郎,和段不循之后。
静临心里忽然就觉得不甘,谢琅这样的男子,正是从前待字闺阁时的梦中人,凭什么就是冉宝儿的呢。
她想着,眼眸便在他的切切注视下逐渐地带了笑意,还没待他弄清楚那笑意味着什么,她便又顾盼别处,笑吟吟道:“是呢,说来还要多谢大人成全,否则,受过段大官人那么多照拂,他如今落了难,我却不能尽一份心意,实在是过意不去。”
照拂,这两字着实是悦耳极了,可是还不够,谢琅还想听更多些。
他这渴望十分浅白,是静临可以轻而易举便满足的一种渴望。
于是,静临便强行压下心底隐隐的痛楚,继续口齿清晰地讲述那施惠与感激的往事。
柳祥的欺压,婆母的愚顽,生活的艰辛,段大官人的侠肝义胆和五两银子……她句句不提“你们误会了我与他的关系”,却句句都是这个意思。
谢琅此刻只想听到他想听的,她满足了他,于是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一切沉重之物都在这点点星淡淡风中消解了,四肢百骸舒展开来,他头一次觉得,谢琅可以只是谢琅。
“咦?那不是……谢大人么?”
翠柳今日留在玉颜堂帮银儿,直到这会儿才忙完,便忙不迭出来迎静临。
刚走到乌义坊门口,便遥遥望见夜色深处现出一对亮眼的男女,男的虽提匣挈篓,依旧不失温和从容的风度,女的姿容明媚,走起路来摇曳生姿。二人言笑晏晏,正朝着这面走来。
翠柳认出谢琅,用胳膊肘捅银儿,要她快看。
银儿的目光一触到谢琅便移不开了,一时之间,她还难以将兄长这个词汇与眼前的大活人联系到一起,只是觉得奇妙,原来世上竟真有一个人,流着与自己相同的血,长着一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孔。
谢琅见到翠柳和银儿两个时,有一瞬间的踟躇。
从来好梦最易醒,此刻便是梦醒时分。
他留恋地看向静临,不敢像段不循一样叫她冉姑娘,他叫她冉娘子。
可是他心里明白,其实最合乎礼数的,应该是“柳家大娘子”才对。
也许再过段时间,他就要叫她姨姐了。
静临快步走向银儿和翠柳,紧接着,她便回过头来,活泼地与谢琅招手,“快过来呀!”她说,“这是翠柳,我们的巧手厨娘,这是银儿,银儿通晓医理,没有她的话,我们的玉颜堂可是开不起来呢!”
谢琅是见过这两个姑娘的,只是未曾正式结识,也未曾仔细打量。
此刻,见她郑重其事地给他介绍起她的好友,他心中便有了异样的滋味,像是食了一枚刚挂红的青杏子。
“翠柳姑娘,银儿姑娘。”
谢琅便也走上前去,郑重其事地与人问好,他肩挑手提,无法作礼,只颔首示意,“在下谢琅。”
静临挽着银儿的手臂,“这也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还请谢大人怜恤我们几个小女子,送佛送到西罢!”
谢琅一愣,真送到柳家院里么?
他已经听母亲说过,冉氏已经抵京,现下正随母亲投住在姐姐家。
若是遇到了……该如何是好?
他看向静临,只见此刻她的眉眼弯成了他从未见过的弧度,亲热,活泼,还带着一丝娇嗔。
她一定是还不知道,那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