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临说水生和玉官该合葬一穴,遭到陆梦龙的激烈反对,“这于礼不合,玉官是已故的周班主的女儿,理应葬入周家祖坟。水生既不可考祖籍,又算是玉官的异姓姐妹,也一同葬到周家祖坟即可。双坟紧邻,也算是全了她们生前的交好之谊,合葬算什么,哪有这种先例,简直荒谬。”
“姐妹?”
静临不信他不知道那二人之间的情意,很想再刺他几句,可见他此刻面孔惨白,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在那日吐干了,便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段不循找来花昭,问她的意思。
花昭是玉官的亲妹妹,日日跟着姐姐和水生前后,对她们二人的心意自然比旁人更清楚。
戏文说生不能同衾,死则同穴。她不懂什么礼不礼,也不觉得循成例有什么必要,只觉得若是姐姐在天有灵,一定是愿意与水生长眠一处的。
静临又说,既是合葬,就全部按照合葬的规矩来,也不必置办两口棺材,干脆打一口双人的大棺材,将两人并骨安葬即可。
陆梦龙还想反对,目光落到那二人纠缠在一处的长发上,终究没再说什么,只长叹了一口气。
下葬这日是个干冷的大晴天。
前几日的大风已将枝头的败叶吹得七七八八,野外的阳光无遮无拦,明晃晃地照在人身上,令人觉得又暖又冷。
陆梦龙与花昭跪在新起的坟茔前,身后站着段不循,孟沅君,名安,静临,翠柳和银儿。谢琅公务繁忙,今日抽不开身。
“水生玉官合葬之墓……隆万二十五年……陆梦龙周花昭敬立。”
孟沅君看着墓碑上的刻字,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不该是昌启元年么,就算是按照旧年号,也该是隆万二十六年,怎么算都是将卒年提早了一年。
正想低声问段不循,还没问出口,却见段不循表情奇怪,正定定地望着旁边。
顺着他的目光,孟沅君看到冉静临泪痕宛然的一张侧脸,连缀成线的泪正顺着她的腮无声滑落,流淌出一道道醒目的胭脂辙。
他在心疼她?
心里发堵,孟沅君拉了拉段不循的袖子,目光含着嗔。知道你不甘寂寞,这么多年了,身边有几个女人也是寻常。可你不该在我的面前走神,不是么?
段不循回过脸来,掠了她一眼,眉宇间挂着一层霜,冻结了他眉头蹙起的趋势。
墓碑上前置的死期将他带回了大雪纷扬的忘机亭,方才,他是与静临一起,分享了同样一种复杂的后知后觉。
那日他精心谋划,大获全胜。特特通过梦龙唤来水生和玉官,为他的胜利助兴。
不料,竟是亲手将两个无辜的女子断送了。
他不能抵赖,说自己对接下来的事态全无觉知,若果真如此,当日他便不会急着呵退静临。
如今想来,不过是在那一时刻,他并没把两个伶人的性命当回事。在他内心深处,她们的人生并不如几万吨盐引重要。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贵人谈笑间,小民灰飞烟灭。
如今,他终于还是活成了这种贵人。
水生玉官惨烈的自戕被北京城的冬日无声地埋葬,段不循心底深埋的“顺子”被拉出来,瘦骨嶙峋的少年遭到反复鞭尸。
孟沅君看到段不循的眼睛红了,心头的不快变成了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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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名安特意寻了个静临和银儿都在的时候来到了玉颜堂,手里大包小裹地提着东西,花花绿绿的,有吃有喝有穿有玩,和以往一样,是三个人的分量。
“追求姑娘的把戏都与他爹一样,”静临心里泛着酸,与银儿一起接过。俩人不知趣地杵在当场,全然没有回避的意思。
名安只得上前一步,与翠柳隔了半尺,“我有话想和你说,出来一下。”
他嗓音压得很低,翠柳蓦然发觉,这小子的公鸭嗓已经悄悄地润开了,还怪好听的。
静临与银儿的目光在拱火,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有了男人忘了姐妹是吧?没出息的小蹄子。
翠柳脸红起来,“什么事呀,就在这里说嘛!”
名安为难地给她使眼色,“真的要在这里说么?”
静临隐隐猜测,这小子今日想说的话属于非礼勿听的范畴,看了银儿一眼,显然她也是这样想的。
俩人相视一笑,打定主意,绝不挪步。
饶是早就与翠柳情投意合,往日也不少在静临和银儿的眼皮子底下与她眉来眼去,名安此刻还是觉得紧张。
万一这憨货嘴犟不答应呢,到时候可就下不来台了。
潮汗湿透了全身,在厚厚的棉衣下形成了一个蒸笼,熏得腿肚子直突突,胸口咚咚地响。
半天,他张了张嘴,准备背诵酝酿了一宿的话。
段名安倾慕姑娘已久,愿与姑娘结成秦晋之好,做一对白头偕老的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