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临不是个擅长生闷气的人,心里有了气,总要想方设法地发泄出来。从前在闺中慑于嫡母威严,不敢大呼小叫,总也得寻个背人的地方,或是假山后,或是女墙下,将气尽发泄在泥土草根和碎石子上,否则便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后来和戚氏、柳平共处一宅,摔摔打打和指桑骂槐就成了家常便饭。
如今更是没人能管得了她,可怜银儿的耳朵就遭了殃,听着她高一声、低一声,花腔百变、抑扬顿挫地骂,骂成了一曲酣畅淋漓的长调,锣鼓镲钹和胡琴箫管的活计都教她一人包了,顶得上一队热闹的家乐班子。
半个时辰后,她仰头灌了一大碗水。
银儿瞧出了鸣金收兵的意思,赶紧问道:“翠柳昨天就包好了元宵,院里冻着呢,我煮几个给你吃?”
静临鼓着腮呼出长长一口郁气,模样就跟没事人一样了。笑道:“上元夜闷在家里岂不辜负?走,咱们俩到霁虹桥上走百病去!不定还能遇见翠柳他俩呢!”
京城上元节热闹之处甚多,观灯佳处,远些的有棋盘街和灯市,近些的有积水潭西南沿岸、刘府后花园一带。每逢正月十五夜,全北京城的人尽往这几个地方涌,更有慕名而来的外地游客,贩卖花灯和各种时新玩意的南北客商,将这些地方堵得水泄不通。
相较之下,霁虹桥就显得冷清了许多。桥上桥下虽也张灯结彩,两旁叫卖摊贩不少,结队出行的游人却大多是附近居民,专图清净,到桥上来走百病的。
银儿不爱热闹,心里隐隐对去岁的横祸心有余悸,倒是真心喜欢这个地方,“天上圆月与地上灯火相得益彰,谁也不夺了谁的辉光,如此正好。”
静临一路只顾看两旁做生意的,挨着摊子挑挑拣拣,也不见她买,只是攀着摊主打听生意,厚着脸皮问东问西。
如此行至桥顶方才罢休,满脸沮丧道:“早知生意这么好就不该躲懒!这里卖的都如此红火,棋盘街不知该有多旺!”
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拱手让旁人赚去,忍不住又在心里骂开了段不循。若不是为了等他,何至如此!
银儿笑着劝她:“行啦,这一年你拢共歇过几日?好容易赶个十五,就不要再操心了。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总绷着怎么行?反正明日就开工,今晚莫要分心,好好玩耍才是要紧。”
说话间身后飘过一股香风,一女郎周身设紫丝步障,翩然而来。虽看不清容貌,单从袅娜的身姿看,应是位容貌不俗的美人。左右各有一婢子跟随,俱都穿绫着缎,模样上佳。
主仆三人越过静临和银儿,施施然向前走去。
“如此讲究,想来是位官家小姐了。”银儿低声道,“对了,我有一件事要与你说。”
静临收回目光,只见银儿垂下头,道:“程先生收徒一事……我想好了,还是想去试一试。成便成,不成也没有遗憾了。”
“怎会不成?!”静临笑道,“他心中早就把你视为弟子了!否则以他那孤傲的脾性,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赠送医书、批改药方!收徒一事分明是他故意透露给你,若是你都不成,还有哪个能成?”
“你小点声,”银儿拉她的袖子,半是欣然半是羞怯,“话虽如此,可每次看到先生送来的药方,我便愈发觉得自己从前有多无知者无畏了。医道博大精深,每一味药、每一张方都有无穷变化,非是我半路出家、随便看几本书就能掌握的。”
银儿说到这叹了口气,“从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想来羞煞人也。”
“何必妄自菲薄?”静临不赞成道,“你那医书我也翻过,翠柳也翻过,我们怎么就不开窍呢?还是你有天分,想来已经是强过普通人许多了。程先生慧眼识珠,他既已看上了你,就更说明了你的好处,尽管去嘛,勿要思虑太多。”
银儿默默点头,“那明日你与我同去?一想到要扮男装,我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就好像、好像连道都不会走了。”
“那有什么?”静临两眼放光,倒是比她还有兴味,“既如此,明日我便再躲懒一天,与你一道去拜师!”说着粗着嗓子嘿嘿一声,一手背到身后,一手勾起银儿的下巴,形容颇猥琐,“小娘子,本公子俊俏么?”
银儿笑着拍掉她的手,揶揄道:“冉公子俊俏是俊俏,只可惜身材略短小了些!”
俩人嘻嘻哈哈一路向前,经过一个挂满了五彩春幡的传影棚子,就见先头那位身姿曼妙的紫纱女郎停在前头,正慢声细语地与前头几人说话。
静临刚看了一眼,立即拉着银儿转身,眼见四周也无甚能遮挡之处,只得一头钻进了那传影棚子。
原来与紫纱女郎说话的几人,正是谢夫人,雅红,冉宝儿,和谢琅。
“两位姑娘请坐,要画个多大的,横轴还是立轴的?”画师笑眯眯地询问。
“差不多就好。”静临随口应道,与银儿坐在绣凳上,竖起两耳听外边的交谈。
“原来是沈姐姐!许久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