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云纹饰错金铜博山炉中,甘松香息袅袅,芳烟布绕。
许令宛斜靠在半旧青缎芙蓉花鸟纹引枕上,手拿一本《山水游记》,望着窗外半丛芭蕉愣愣出神。
至今想来,今时往日皆如一梦。
飞机失事前,她正在打开的小桌板前聚精会神地再次梳理提案PPT。这次去深市竞标的外企代运营项目,她已经带领团队筹备了两月。若能中标,一签便是三年,其中和公司谈好的佣金能让她在中标后潇洒地出国玩两月,什么绩效奖金、甲方爸爸,老子统统不伺候了。
因着这个想法,陈圆圆在心里愉快地默完早已滚瓜烂熟的提案流程,合上电脑正准备闭目养神一会。半睡半醒间一阵剧烈颠簸袭来,没来得及反应,一股强烈的气流推着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冲;与此同时,氧气罩“叭”地一下弹了出来!
紧接着,空姐的制止声,小孩的哭声,大人的呼喊声乱作一团。
她猛然睁开眼,片刻中明白是飞机出事了。
在这万里高空之中,逃生无望,她甚至都忘记了哭,对死的本能畏惧让她只能牢牢拉紧安全带,不让自己随着气流的颠簸摔了出去。
随着脑仁一阵剧烈的疼痛感袭来,陈圆圆看见飞机上所有东西随着灌入的气流横冲直撞,而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步动作,人便昏了过去。
醒来时便到了这里。身着喜袍,坐在大红罗帐之中,正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古代男子喝交杯酒。
“新人同饮合卺酒,生生世世到白头。”
“新人同绾同心结,恩爱到老两不疑。”
陈圆圆觉得好像在做梦,自己就是一根被操控的提线木偶人,迷迷糊糊中随着身边人的指引完成一系列动作。
“礼成!”有女声喜庆唱和。紧接着,面前一众古装打扮的人欢喜热闹地喧哗开来。
“新娘子真漂亮!”
“二哥哥好福气!”
“哎呀,新娘子害羞啦!”
陈圆圆懵懵懂懂地转向众人,看见有人朝她笑,她便回以微笑;听见有人叫她“嫂子您看这边”,她恍惚知道是在叫自己,便也以微笑微微颔首过去。
像是书里面的大戏。一方朱色舞台,一群五颜六色的人物,锣鼓喧天、丝竹盈耳。台上咿咿呀呀地唱,台下乌压压一片,鼓槌、戏腔在憧憧灯影下连成一片,叫好抚掌声接二连三。
混沌中周围所有的喧嚣彷佛开了慢动作,像是蒙了一层雾蒙蒙的纱,分外模糊。余光中她瞥得冷光一闪,明晃晃地划破朦胧,只见混在人群中的一虬髯大汉猛地扑出来。
“小心!”陈圆圆眼神极好,见那大汉拿了一把匕首扎向身边之人,出于救人本能,当即扑了过去,将那同着喜袍的男子护在自己身下。
没想到,梦境如此真实。匕首插入后背的痛楚,顷刻传遍全身,陈圆圆只觉胸口一睹,连呼吸都是奢侈。而后听得周围一阵哄散声、哭泣声、大叫声、摔倒声、撕扯声、来回奔走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迷糊间唯有梦里的男子抱着自己,紧着嗓子喊:“令宛,令宛。”
一梦生死,闭眼,曲终人散。
却未料醒来时,眼前还是一副古香古色的场景。未几,便听有女声惊喜通传,随即眼前是一张梦里那喜袍男子的脸,道:“令宛,你终于醒了。”
令宛,令宛。陈圆圆记得梦里这男子便是叫自己令宛,难不成还在做梦?当即在被窝里掐了掐自己,嗯,很痛。又想如果在梦里,做噩梦时痛楚都是真实的,又咬了咬自己的舌头,妈呀,真的痛!
这番举动之下,旁边丫鬟模样的女子吓得哭出了声:“夫人,您怎么了,别吓奴婢呀。”
夫人。陈圆圆眯眼看向她,脑海里模模糊糊有一个印象,嘴里本能脱口而出:“红月”。
声音嘶哑低沉。却让她的贴身大丫头喜极而泣。
陈圆圆脑袋昏昏沉沉,头痛欲裂,这具躯体似乎继承了原主的记忆,脑海中一帧一帧闪过原主生前的片段,她还未说出穿越女常问的:“这是哪里?你是谁?我是谁?”之后,惊悸恐慌之下便又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醒来后,见又是古香古色的场景,便知自己确实是穿越了。像读书时候看的穿越小说一样,她在飞机失事后,魂穿到某个朝代某位夫人身上了。
现在这样的情景,不像《黑客帝国》,倒像是中学时代看的《长恨歌》。王安忆的长恨歌,陈圆圆很喜欢。笔法柔媚,词句孤觉,明明是描写一部上海浮光掠影的市井生活,却生生被她写出了关汉卿长幕大戏的感觉。书中以王琦瑶片场白幕开头,书末以王琦瑶躺在床上恍惚看见二十年前所见濒临死亡为结尾,当时看完直觉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而今那份少年时的惊觉喟叹用在她身上也不为过。
生离死别,一似庄周梦蝶。只是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还是胡蝶之梦为我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