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的认亲宴办得盛大。陈圆圆秉持伸手不打笑脸人以及抱紧大boss大腿的方针,唯沈老夫人马首是瞻。老夫人让她叫谁,她就笑眯眯喊谁;老夫人让她跟在大夫人去认识一些同辈的女眷,她便笑眯眯做长嫂的小尾巴;老夫人让她陪着听戏,她便乖乖挨着坐在下首,瞧着老夫人多看了几眼缠丝白玛瑙碟子里面的荔枝,便极有眼力见地替她拨了几颗。期间沈二爷来看了好几次,见素以端静肃穆的长嫂看向许令宛的眼神越发柔和,便就放下心来,安心在前院清晖堂招待男客。
这一天下来,待回到燕僖居时,陈圆圆脸已经笑僵了。俞妈妈领着几个丫鬟婆子早在门口等着,远远瞧见许令宛一行人,便吩咐小厨房准备沐浴用的热汤。
只见许令宛回到内室,任由丫鬟散了头发,脱了外罩的褙子,还未换下里面的齐胸红罗衫,便径直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夫人,可不能这样,您还未梳洗呢。”忠心耿耿的俞妈妈一边示意绿云去门口守着,以防让不长眼的丫鬟婆子撞见许令宛这番模样;一边怜她累,和红月贴心地脱下她的红缎攒珠金丝线绣花鞋,轻柔地给她按摩着脚底。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由奢入俭难了。陈圆圆脚下一阵舒服,但还是不习惯这样被人伺候的方式,便将脚缩了缩,看着新换上的大红轻罗帐中四角挂着的香囊微微晃动,眼皮子有些重,便轻声道:“俞妈妈,将帐子放下,你们出去守着,水好后再叫我。”
丫鬟婆子素知许令宛的脾气,看着温柔好说话,实则极有主意和烈性。便将幔帐放了下来,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烛光透过丝丝透透的红罗帐,笼起一片如雾浅红。陈圆圆侧身闭着眼,天气炎热,连冰绸薄被也懒得盖,待听见一声极细微的关门声时,双脚迫不及待蹬掉锦袜,伸在床边放凉。
正在睡得迷迷糊糊,只觉脚下一暖,有清朗男声缓缓响起:“寒从脚下,莫着凉了。”
令宛灵台忽然清明,睁眼便看见沈二爷明亮的双眼。
许是今日敷衍着白日里的迎来送往,此时看见沈二爷那真切地关切眼神,陈圆圆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一天下来,她深刻感受到了作为一门主妇,除了要处理好与丈夫的关系,还得处理好丈夫小老婆、庶子庶女、公婆妯娌等一大堆亲眷往来的关系。若她从小受过这番专业训练还好,但她就是一个现代的平凡人,因为飞机失事才穿越到了这个高门贵女身上。她这样被赶鸭子上架的新手,日后若独自面对这些事情,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好。
若做不好,失了夫君爱重丢了公婆欢心,日后在内宅的日子可预见地不好过。
她沉静对上沈丛探究的目光,西方结婚誓词里有一句——“无论贫穷或富贵,健康或疾苦,你愿意同你身边这一人共度一生么?”如今,不管陈圆圆愿不愿意,许令宛的祸福荣辱当真都系于他一人了。
虽这样将全副身家压在一个男人身上,智者不可为。但又能如何呢?经过陈圆圆这半年多的适应生活来看,生活在古代的贵族女子,尤其是世家大族的女子,像某些小说写的那样去外面博出一番天地的可能微乎其微。整个社会就像一张用金丝和礼法编织出来的大网,将女性牢牢禁锢在后院的一方天地中。
陈圆圆也不是什么志比天高的奇女子,重活一世,她只想吃好喝好睡好,在这个时代躺平似的生活下去。
面对所谓的“夫君爱重”,陈圆圆此时见到沈丛也不担心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未来是怎样无法预料,在生存面前人会激发出最大的生存本能,那便抓住现在能抓住的吧。
“夫君,是我让她们退下的,莫要责怪。”许令宛想通这个道理后便半起身,见他还穿着绯红色的直缀,身上带了些酒意,知他定是刚从前院送客完过来。心里感慨道至少现在这个老公还不错。
于是伸出手抚了抚他皱起的眉头,待看见他鬓间有几根早生的华发时,她不由得轻笑了几声。
昔日苏轼调侃张先,当年读到时还觉得不可思议,而今身处这个年代,嫁了个和他长子一般大的老公,那诗算是应景,便不自觉扑哧笑了出来。
“令宛,你笑什么?”沈二爷模样还是往日波平水静的模样,虎着个脸。不过眼神却是柔软了许多,陈圆圆从中看出了丝丝笑意来。
此时屋里的婆子丫鬟们早已关门退下,她睡意减了大半,托着沈二爷的脑袋将他鬓间几丝华发给扒拉下来,见他面上难得的不解模样,玩心大起,低声道:“夫君,我刚才想到四句诗。”
“十六新娘三十郎,几丝白发对红妆。”瞧得他眸中微动,陈圆圆逗他的乐趣更深。继而指着床上的大红鸳鸯薄,边念边笑,“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枝梨花压海棠。”
说完,忍不住了,咧开嘴笑得不行。可笑着笑着发现眼前的男人神色不对,眼睛里似聚起层层乌云。
她倒忘了,这诗是在说一个男人老。而任何一个男人,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