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找到我时,我正蹲在长辉殿的小花圃里刨土。
已至深秋,这时节只有菊花开得正艳,但我总不喜欢万寿菊那么明艳的黄,因而派小宫女到内务府,领了许多其他颜色的菊花,五颜六色堆在长辉殿后院,要把它们移栽到花圃里。
视线被月白蓝纹的衣裳挡住,我仰头,看到阿姐笑意盈盈看我,眼角亮晶晶的。
鼻头骤然一酸。
我矫情,以往母亲罚我时能硬气地一声不吭。
可阿姐偷偷到祠堂给我送吃食时,却能扯着她袖角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大有天昏地暗的气势。
这次阿姐还未开口,可我知道她是向我妥协了——仿佛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我喉头哽咽,酸痛堵塞,说不出话,顺势扭头,气呼呼低头继续刨土挖坑。
余光瞥见阿姐蹲下来,手上的力道不由变小,担心飞溅的泥土弄脏了她的衣裙。
耳边传来阿姐的笑声。
她大抵知道我在闹别扭。
索性我将铲子一扔,毫不在意地坐在花圃边沿高起的石阶上,梗着脖子与她对视。
我阿姐面容如玉,长睫微闪,仿若蹁跹的蝶,我看的呆了瞬,忍不住鼻头又一酸。
“阿枳……”我和阿姐很少闹矛盾,偶有几次,总是阿姐开口,给我台阶下,“有些事不用知道……”
还没等我反驳,阿姐话语一转,“但若你真想知道,阿姐自然告诉你。”
我抿唇不语。
不知阿姐会告诉我多少,或许也会像苏淮那样,犹抱琵琶半遮面。
她由半蹲改为蹲在我身边,拉住我的手轻轻放到她的肚子上。
我笑了。
“阿姐,还未显怀,我摸了也感受不到啊。”
她也弯唇笑了许久,而后语音一转,轻轻开口:“阿枳,这个孩子我不会留。”
说这话时,她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只是以往处理府中事务那般平静,甚至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的冷酷。
我后背生寒,脑中嗡嗡作响。
“阿枳,”阿姐看我的眼眸淡然而又温和,像极了以往为我讲解课业的模样,“苏淮跟你说了吧,我的身子不宜有孕,若强行留他恐会损伤身体……这孩子本就出乎我意料,既如此,便不留了。”
这大概已是阿姐两相权衡的决定。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想了想,终究翻手捏紧了阿姐的手,“阿姐,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母亲那边……她听到你有孕,其实挺高兴的。”虽然当时她在阿爹面前出于炫耀。
阿姐弯眸笑了,并不在意,我便不再多说,想了想,最终还是问:“那时为何……要问林妃孕期脉象?”
那时她没有回答。
我瞧见阿姐眸中闪过寂然。
心紧了一下,不由便想起方虞姑姑说的话。
阿姐和林妃不对付,若阿姐没了孩子,林妃的孩子又安然落地,两者地位便会天壤地别。
所以——
“林妃的孩子也不能留!”待我回神时,心中所想已脱口而出。
阿姐定定看着我,眸中没有掩饰审视。
她问我:“那么现在,阿枳,你后悔想要知道这些事吗?”
我没有说话。
我当然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以往我虽然顽皮不爱听学,但终归是个心软的小孩子,在我眼中,我大姐姐自然是全天底下最温和善良的人。
如今她告诉我,其实她并不算善良,甚至心狠到算计一个还未出世的无辜孩子。
有风吹来,移栽好的菊花摇摇摆摆,仿佛是五颜六色的人间精灵,看起来十分热闹。
好半晌后,我摇了摇头。
我扭头,看着阿姐微笑,心想为什么她会觉得我是个心地善良的小孩子,为什么她会觉得我知道这些事情后会疏远她。
她是不是也会害怕?
“阿姐,”我轻轻叫她,语气温柔而又平静,像以往的许多次,她慢慢哄我入睡一般,安稳,平和,“我既然入了宫,就想帮你做一些事情,你信我,好不好?”
其实我倒想告诉她,乔城啊……我的阿姐,我心软,但我并不善良,我对你真诚,可并不意味着对别人狠不下心。
如果你知道这些,会不会心生厌恶,将我驱逐呢?
因此我不敢说。
暮色西移,我和她对视,眸中皆有盈盈光亮。
仿若又回到之前在清河县,心有灵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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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陛下着人送口谕往林妃那,倒没说顾嬷嬷带人闹到长辉殿,只提了体恤林妃有孕,故多派几位宫人过去伺候,其中包括陛下的乳母,宫中资历极高的安姑。
方虞回来与我们说起这事时,我正歪在阿姐身边吃桂花糕,腮帮子鼓囊囊的,没来得及咽下去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