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家眷,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匆匆料理好家中事务,又匆匆启程。
谢明秀便这样,离开了她生活了十七年的长安。
一路而来,谢明秀终日郁郁,甚少离开马车。外头的风或雨,皆引不起她的兴趣。
但如今既停在了此地,她便少不得要听风看雨。
谢明秀换了身衣裳,素青的颜色将她衬得极白,才行至厅堂,还未入里,便听得里头谢五的说话声,
“用过这些热饭热菜你就带着你儿子回去吧啊,我们家不缺奴仆,再说也实在无需……他几岁?哦哦,十岁也不行!能干啥啊?端个水我都怕他烫着自个了!”
那妇人音小话微,“您别看他个小,可是个勤快的娃哩!只要给他两口饭吃,洒扫打杂这些活计,他都能做!”
这话哪能入谢五的耳?他是铁了心不想要这对母子继续留下,“我家只两个主子,伺候的人实在无需太多,且两位主子都是仁善之人,是断断见不得十岁小儿在身边伺候的……”
正这当口,外面的动静传了进来,谢五扭头瞧见谢明秀正神色淡淡地看着他。
一时间,谢五倒无端生出些窘迫来,他摸摸鼻尖,往后退了退,“明姑娘。”
冷风裹着水汽而来,但好在那对母子换上了干净的衣衫,瞧着面色也红润了些许。谢明秀神色稍缓,就着高凳坐下,她缓声道:
“谢五说的不错,便是我应了你所求,将你的孩子留在我家为奴,家父也不会应允此事。”
妇人扯动了一下僵硬的嘴角,露出个难看且小心的笑,“多谢姑娘……”
“你先莫慌。”谢明秀冲妇人安抚一笑,“你坐,且与我说说,如今的阳山是怎样的?”
要说谢明秀这一路上从未想过阳山情形如何,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但那妇人,也就是文娘,她口中的如今阳山的情形,已大大超出了谢明秀的预期。
只知将军刃千军,何人念及百姓音?
三年的征召入伍,使得如今的阳山只余不到百户人家,还皆是妇孺老弱。
光靠这些人,养活自身都难,更何况还有赋税顶在头上?
长此以往,这阳山已成了百十里地最穷的一个县。百姓吃不饱饭,穿不暖衣。连着死了也无钱下葬,只草草一席枯席卷起,挖坑埋下了事。
阳山的县令,是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不知换了多少个,都将阳山这块地当作烫手山芋,恨不能甩得远远的。
“如今啊,这阳山县令的位置,已空了快一年啰……”文娘咽下一大口粥,面容愁苦。
“谁说的!”如意心直口快,“我们家老爷便是新上任的阳山县令,今日还去了衙门当值呢!”
文娘呆住了。
她愣愣夺过她儿子的碗,小心放好之后,便猛磕起头来,
“民妇有眼不识泰山,冲撞贵人,请贵人恕罪!”
这一出看呆了谢五与如意,但谢明秀却并不觉得意外,示意两人将磕头的母子扶起后,她看向战战兢兢的文娘,
“你只说你们如今吃不上饭,连御寒的衣裳也没有两件,那如今你们是靠什么营生?”
“回贵人。”文娘畏畏缩缩地从虚坐的姿势站起,“民妇和几家商量,约定轮流犁地干活,只是去年收成不大好……今年,今年民妇保证会缴足赋税!”
难怪会如此怕她……竟是这个原因。
见谢明秀不说话,文娘心下莫名生出几分不详之兆,她猛地扑倒在谢明秀跟前,“贵人,贵人,我愿替贵人当牛做马,只求贵人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儿子!”
谢明秀哑然,文娘为何会突然如此,又为何从先前一定要将自己的儿子送到谢家为奴,变成要她放过自己的儿子,她心中是明白的。
山高皇帝远,又兼战火连连,阳山的历任县令,想必皆是拼了命地收刮民脂民膏,横行乡里,才会令文娘惊慌至此。
谢明秀抬了眼往外瞧去。
外头的细雨没有停的意思,一阵一阵随着冷风往里灌。闷轰轰的雷声也未有一刻停歇,仿佛下一刻便要透过屋顶一般。
但再大的雨,也总有停的一日。
深吸一口气,从前的万般郁郁皆被扫了个干净。
天既要她来此处,她安心留在此处便是!
拂开谢五同如意,谢明秀亲手将文娘扶了起来,一字一句道:“我父谢知礼,乃一等一的好官,有他在,阳山定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