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和我最初印象中的不太一样。”驻柏林记者高奈莉娅·麦克米兰在日记中写道。她几个月前经朋友介绍从波士顿来到柏林,接替了弗利蒙·波特的空缺,为这家美国报社工作。高奈莉娅来的时候弗利蒙已经走了,传言到她这里变成了如下版本:弗利蒙的儿子惹上了盖世太保不得不离开德国,他本人上了年纪也不愿意在柏林多待,于是干脆辞职带着他的美国夫人回英格兰乡下去了。有人说弗利蒙是个富裕的工厂主,也有人说他是个参加过一战的老兵。总之,作为一名刚从大学毕业的新人,高奈莉娅能得到这份工作真是幸运至极。
“不得不承认,柏林一开始给我留下的印象好极了。没有传闻中处处针对犹太人的活动,欧文斯为我们拿了四枚金牌,柏林的人们一点都不介意他的黑皮肤,争相要他的签名。真是很难想象……当奥运会结束,我才得以窥见柏林的另一副面孔。这里的人们似乎有两副面孔、两套标准,没人知道更换的规则是什么。一个刚刚还和你彬彬有礼说话的少年,下一秒就可能无缘无故地给街道上的犹太人一拳。更令我惊讶的是周围的人对此熟视无睹。看来,他们比我们对犹太人要排斥得多。”
一九三六年九月,波茨坦萨蒙德大街二十三号(Saarmunder Stra??e 23),国家政治教养院。
这片很气派的、拥有红色屋顶的古典主义建筑群始建于一八二三年,最初是一所普鲁士的军官学校,一九一八年被改为师范学校。一九三三年,希特勒上台三个月后,它被改建为专门为第三帝国输送优秀人才的波茨坦国家政治教养院,和另外两所政教院一同被当作生日礼物送给元首。政教院的学员年龄为十至十八岁,他们被称为“Jungmann”。
雷古勒斯·冯·施瓦岑堡就是第一批入学的“幸运儿”。三年前他拿到政教院的录取通知书时,他的继母沃尔布加激动得热泪盈眶,别提有多为他高兴了。如今他十五岁,是他们这一级的级长(Zugführer),在同学面前地位超然。
雷古勒斯可以决定让这三十人中谁的日子好过一点、谁的日子不好过一点;他拥有这种权力,但不愿意轻易使用它。他身上天生有一种能够令人信服的沉静气质,在碰到纠纷时总是能公正地裁判,因此他的同学们都很爱戴他。他们这个小集体内部形成了自己的规则,雷古勒斯就是平日里睡在金字塔尖上的那只大猫。
可是吧,总有那么几只新来的老鼠不听话,把宁愿睡觉的大猫雷古勒斯给戳醒。那个新来的、拥有一头淡金色头发的家伙就是这样。
在政教院和在军队差不多,你很少拥有私人时间与空间,大家总是待在一起。这也代表着你很容易撞见一些秘密或交易。
“诗写得不错嘛,小蠢货(du Zwerg)。”
雷古勒斯在从阅读室出来后,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他立刻就分辨出了这是谁。
君特·迈尔(Günther Maier)。
雷古勒斯对此君的最深印象一是他那头令人羡慕的淡金色头发,二是他脸上挂着的和西里斯差不多的“不怀好意”的笑容。无论是这两条中的哪一条,都不可能让雷古勒斯对他产生好感。
不过一名优秀的军官不会让个人感情影响判断。
雷古勒斯走过去,看到了君特·迈尔手里捏着一张纸,凭借身高优势让一旁的保罗·因特曼(Paul Hintermann)怎么也够不到。他看样子很享受这种感觉,一旁的保罗看上去急得要哭了。
到目前为止,君特和保罗,一个恃强凌弱,一个是只弱猫,雷古勒斯谁都不喜欢。
“还给他。”雷古勒斯出现在君特身后命令道。
君特诧异地回头,同时将手中的纸片握成一团塞进口袋。他看到是雷古勒斯,脸上浮现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嘿,施瓦岑堡,你想和我一起读因特曼的大作吗?”
雷古勒斯几乎是本能地反感对面的人,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还给他,”他重复道,“不然接下来一周的地下室都归你打扫。”
君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似乎是在掂量他的分量够不够。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你必须要听他的!他是我们的级长!”保罗叫道。他的嗓子有点尖细,总是让他听上去气势不足。
“拿来吧。”雷古勒斯伸出手。君特将放在口袋里的那只手伸出来,却迅速握成拳打向雷古勒斯的肚子。
雷古勒斯一个闪身躲过了。他眯起眼睛看向君特,对方湛蓝色眼眸中的某种东西告诉雷古勒斯,这一架他是必须要打了。
半个小时后,他们好不容易分出了胜负。两人都挂了彩,但显然君特·迈尔伤得更重,他的一条腿被打伤了。雷古勒斯本来要扶他到教养员的办公室,却被很硬气地拒绝了。他身后跟了个独腿跳的君特·迈尔,倒也算是一道奇观。
政教院是没有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