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问题像无数只猫爪子在菲利西娅心里挠啊挠,让她失去了从前的豁达与理智。她曾经问过雷古勒斯——
“你喜欢我哪里呀?”
这是雷古勒斯傻乎乎的答案:
“我就是……哎,你知道的。我没想过那么多。”被问到这样的问题,他总是显得很难为情,很快转移了话题。
菲利西娅自诩聪明,可她拿这样的雷古勒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太简单了,似乎把所有的脑子都放在了天上。她周围的人都知道她有一个当飞行员的男友,凡是见过他们的人都会说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是……
菲利西娅又想起了昨晚的梦。空洞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微露憔悴的年轻女人。
她梦见他的飞机被击中,着了火,呼啸着从天空坠落……那个傻乎乎的雷古勒斯对着她大喊痛,可她被困在原地,无论怎么努力也触碰不到他……
头皮的疼痛将菲利西娅再次拉回现实。她心不在焉地放下梳子,将长发编成辫子,盘到了脑后。她得再化点淡妆,来遮住脸上的疲态……她可不想还没出门就被问东问西的。
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门铃声。菲利西娅拿起粉底盒的手一顿,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信到了。
她放下手上的活计,披上件外套,打开卧室的门,走下铺着地毯的楼梯。这处老房子属于施密特夫人,她是一名富有的老寡妇,是菲利西娅母亲生前的老朋友,三个儿子全都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部队。施密特夫人年纪大了,很依赖菲利西娅的陪伴。
菲利西娅在门厅碰上了同样披了件外套就出来了的施密特夫人。老夫人和去年夏天相比瘦了一圈,也许是因为严格的食物配给制度,也许是因为整天悬着的心。
施密特夫人最疼爱的小儿子刚成了一名潜艇兵,离家后还没给家里写过信呢。
菲利西娅捡起邮递员扔进门的信件。一共有两份信,收信人全都菲利西娅·沙茨贝格。施密特夫人见状,眼中的失落清晰可见,离开的背影有些佝偻。
菲利西娅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可手里拿着两封信的她张开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拿过来裁纸刀,率先裁开那封带有雷古勒斯笔迹的信,等不及地想要看看他写了什么。另一封大概是她的表姐高奈莉娅寄来的,她也不想在外面拆阅它。雷古勒斯的字总是写的清晰、工整——
“亲爱的菲尔,
希望你一切都好。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训练已经接近尾声了!最快一个月我就可以调到前线了。我们与英国必有一战,但是别担心,我们一定会取得胜利的。你看,我们只花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把那些法国佬打倒在地,一雪前耻。法国投降那天,我们所有人都高兴疯了!
我真的很想念你,但现在训练到了关键时刻,这阵子不能出去。菲尔,菲尔,菲尔,我是多么想立刻见到你。我请求你的理解,等到战争结束,我一定会补偿你的。那不会太远了。我既希望战争快点结束,又希望它不要那么快结束。我可不希望在我训练刚结束的那天战争刚好结束!
你的论文写的怎么样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参加她们的活动,但必要的时候还是得做出姿态,这样能省去很多麻烦。
要熄灯了,我不能继续往下写了。我争取在毕业前申请到一次短假。你觉得阿默湖怎么样?
(一行十分潦草的字)随信附照片。
你的,
雷古勒斯”
菲利西娅读完信,长长舒了一口气。她拿出来那张硬质地的照片:云海翻腾,旭日初升,应该是在飞机上拍的。对的,他曾经提过一句,她本来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还记得。
“飞机上的日出很美,你一定要看一看!”他曾经这样对她说。想到他脸上的神采,菲利西娅的嘴角忍不住轻轻上扬,心里暖暖的。
但没过多久,她的嘴角就又落下来。她想起了雷古勒斯在信里写的:
“最快一个月我就可以调到前线了!我们与英国必有一战……”还有那个梦——
烧成一团火的飞机,雷古勒斯的呼救声,海水没顶的窒息感……那个梦境如此逼真,好像在什么地方发生过一样。是啊,战争已经开始,菲利西娅相信这一点……
她的手不自觉地将信纸捏皱,关节发白;在反应过来后立刻松了力气,若无其事地将它展平。还好,施密特夫人在厨房,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
“我们都很好,”她对自己低声说,像是在宽慰那个夜夜噩梦的自己,“很好。”她强调道。她稍稍抬头,眨眨眼睛,忍住了流泪的冲动,瞥到了镜中的人。
她看上去像是要哭,这可不太好。
“微笑。”菲利西娅对镜中的人命令道。她看见她轻轻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笑容;清澈的绿色眼睛波澜平息,平静如湖面,端庄、美丽,令人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