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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一年九月三十日傍晚。
雷古勒斯跳下飞机,对一旁的机械师随口说了一句“再添一条竖线”。他从口袋里掏出钢笔,迫不及待地要去写击落报告。
就在刚刚,他获得了第五架击落数,终于成功跻身王牌飞行员之列了!如果他还没有进展的话,恐怕就是他们中队唯一一个不是王牌的飞行员了。
上个月的十五日,第三战斗机联队的小伙子们完成了击落一千架敌机的记录,雷古勒斯只占其中毫不起眼的三架。
雷古勒斯的伙伴斐迪南·卢卡斯将他远远地甩到了后面。他如今已经拥有二十九架击落数,并在八月八日那天取得了“一日王牌”的成就,一天之内击落了五架敌机。在凭实力说话的军队,再也没有人能打趣卢卡斯飞机尾巴还光秃秃的了,雷古勒斯为他感到由衷的高兴。
他们中队排名最高的贝尔中尉在八月底获得了一枚骑士十字奖章,同时被调到第八中队当中队长,众人为此可惜了好一阵子。
所谓好事成双。在这天晚上,他们被告知不久将要转场至罗斯拉夫尔(Roslawl,今俄罗斯境内)南四十公里的塞奇钦斯卡亚(Sechtschinskaja)。在那里,他们将执行协助进攻莫斯科的任务!
打下莫斯科,回家过圣诞——这是元首对他们的承诺。很快,它就要实现了!
第四中队的飞行员们已经在克列门丘格(Krementschug,今乌克兰境内)停留了半个月了,他们都很高兴可以换换地方。频繁的转场带来了诸多不便,不过在过去几月内大家都已习惯。对于雷古勒斯而言,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菲利西娅的回信会不会寄丢。
所幸,帝国邮政还从未出过差错。菲利西娅的信一封不落地送到了雷古勒斯手里。在一次雷古勒斯一下子分到了七封信后,全中队的人都知道了雷古勒斯有个叫菲利西娅的未婚妻,以及他要攒够五架击落数是为了什么。
“他们两个在学校的时候就这样了,”卢卡斯不忘在一旁笑着“补刀”,“施瓦岑堡当年一有空就往外跑。我们都担心他会不会直接把飞机开到慕尼黑去。”
上帝作证,雷古勒斯真没这么想过。但大家都笑呵呵地看着他,不知道是谁开始起哄要看菲利西娅的照片。
雷古勒斯当年连说一个名字都像拿出来宝贝似的,吝啬如他怎么可能愿意把他视若珍宝的照片拿给一群臭烘烘的恶狼看!可惜,他势单力薄,寡不敌众。舒曼军士手脚敏捷地从他的口袋里掏出来了夹着照片的记事本,看样子觊觎已久。雷古勒斯挣扎着要拿回照片,被三个人同时按住。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去看那张舒曼高高举起的黑白照片,想看看能把雷古勒斯迷得五迷三道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拜托,他们在这里可连一只母苍蝇都见不到。
不知何时,四周安静下来。一群大男人呆呆地注视着照片上漂亮的年轻女人,有好几个人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在简陋的临时军营里,那张被磨毛了边的黑白照片简直在闪闪发光。“我愿意为了她的笑容去死”——当时,在场不只有一个人在心中产生了这样疯狂的想法。
“看够了吧,还我,”雷古勒斯没好气地说,挣脱他们的束缚,从舒曼手里拿回了照片,小心翼翼地夹回到记事本里,“我们已经订婚了!”他着重强调道,话中暗含威胁。
“你小子真是赚大了。”舒曼嘟囔着,在看到雷古勒斯的目光后,把已经到嘴边的荤段子咽了回去。
“现在你们明白他为什么能被迷成这样了吧?”卢卡斯笑着说,“结婚了以后好好对人家。”他带着一种奇怪的欣慰嘱咐道。上帝作证,连雷古勒斯的父亲奥赖恩都不会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雷古勒斯瞅了他一眼。“你有女朋友吗?”他冷不防地来了一句。
卢卡斯脸上的表情僵住。他把手揣到口袋里,假装抬头看屋顶。
“哦,总会有的。”他故作轻松地答道,像是在自我安慰。不知是谁从后面推了一下卢卡斯,让他差点一头栽到桌子上。周围人哈哈大笑,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因为明日没有作战任务,他们得以在今晚喝酒庆祝。窗外,冷雨连连,满地泥泞;温暖的屋内,雷古勒斯和他的战友们喝得半醉,互相捉弄,对自己不久之后命归何处毫无察觉。
圆脸舒曼大言不惭地说着自己和附近农夫女儿的眉来眼去,众人起哄着让他讲更多的细节,他却闭上嘴不说了;平时不苟言笑的中队长科本现在正指挥着几个人一起唱歌,雷古勒斯的脑袋晕乎乎的,只能在一片喧闹中听到断断续续的旋律。他想站起来,中途却又眩晕着跌坐回去,但他可不是醉得最厉害的那个——
那位一直以来严肃苛刻的希特少尉再也不是连头发丝都一丝不苟了。他平时服帖的金发现在翘起来了两撮,外套敞开着,半边袖子湿哒哒的。菲德正在他旁边坐着,挑唆着他说他心中的美人。大家笑嘻嘻地围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