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小院里,又只剩下燕商和福伯,哦,还有几匹马。
一老一少一马,无声地踏出俗世的边界。
遥远的天幕下,散落的星子与月争辉,黑夜中,清亮的天光照亮前路,那是福伯即将奔赴的远方。
那匹病弱的老马也磨着马蹄,回光返照一般,贴着枯瘦的老人,吁吁地鸣叫。
它很高兴,他也是。福伯摸着老马的头,慈爱地看向燕商:“小商,拿出来吧,多耽搁一会儿,你们就吃亏了。”
相识是缘,离别也是。萍水相逢的过路人,终究会分别。燕商很早就知道这样的道理。她拿出吕圆一直惦记的那壶酒:“磋磨了二十年,福伯,您受累了。”
福伯摇头,虽说是买卖,他一直心怀感激,他得了圆满的结局:“是多谢你们还愿意继续,莲婆婆有善心。”
“您别这样说,本就是我们大意,让您等了这么久。”燕商握着酒壶,却没直接给福伯,而是从腰带间摸出了那日兔子,现在不能说兔子了,是老和尚给她的菩提珠。
她之前一直想不通,老和尚执意把珠子给她是为什么,直到缘安死去的那个夜晚,她才有所察觉。而福伯从吕守成那里得来的话,则是让她进一步确信,这玩意儿,的确不凡。
老和尚有真本事的,这珠子能承他的残魂,定非俗物。所以,这是他的歉意。那时候缘安得了大凶的签文去寻他时,他的确为他解了签,算出二十年抵灾的预言。今日所造就的灾祸,有他一份罪过。
但这些,燕商不想说。福伯知道他们的仇已报,恨已了,就够了。黄泉路上,也能走得快些。
“这菩提珠算是静莲的功德,一颗我已经给了如滢姐姐,有了它,来世还有机会做亲人,”她晃动指尖,将菩提珠碾碎,与酒壶融为一体,“这些事,算是大恶,今后,未必能投胎成人,姐姐说她先去轮回,做人也好,畜生也罢,下辈子,她来照顾你。”
“傻孩子,傻孩子,为什么不能亲口和我说呢,这么多年了,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我还以为她还在怪我……”福伯一口饮尽,眼里噙了泪。能有来世,又何必再随他吃苦呢?
福伯不愿在小辈面前哭,利落地翻身上马,用袖子糊了脸,泪没了,只剩下有些红的眼眶。
燕商难得有真心的笑容:“福伯,老马识途,一路顺风。”
福伯也不客气,接了这祝福。虽不知她年纪轻轻为何要跟莲婆婆做这种生意,但他感谢这位姑娘,解了他的夙愿。
“小姑娘,我也祝你万事顺意。”
“万事?太多了,我不能这么贪心,”燕商眨眼,她从来只有一个心愿,“您不如祝我长命百岁。”
福伯哈哈大笑,拍了拍马屁股,消失在路的尽头。
菩提作盏,一壶雪曲,酒尽人散。
燕商立在风中,慢慢收了笑意,她没说真话。
刘如滢是厉鬼,积怨二十多年的厉鬼,强大可怕,还同她们做了这样的生意,地府不会轻易让她去投胎。而刘福虽未亲自动手,可在地府看来,他依旧有罪,轮回前该受鞭笞之刑,融进魂魄里,延续到下一世。除了缘安算是抵罪,但来世嘛,未必好。
阎王爷太精了。
是刘如滢舍了菩提珠,弃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不要做亲人,她要让她苦了一生的父亲,能够远离今世的罹难,不要再有她这样自私愚蠢的女儿,能在来世,过得好一些。
人是这样,鬼也是,穷途末路才知道最珍爱的人是谁。
那壶酒里,早就落了一颗菩提珠。
“他会信的,”她这一生,用一半爱着恨着虚伪的丈夫,另一半记着护着傻了的女儿。活着的她从未分出半点心神想过她的父亲,“小商姑娘,你就当作,可怜可怜我的父亲。”
在她含恨而终之后,愿以寿命为代价,只为解了她成执念的怨恨。可这不是他的错,是她,是她那日来到江上,救起那个早该去死的人;是她,蠢得不可救药,信了那人的谎话,不顾父亲的反对嫁给他;也是她,听从了利欲熏心的丈夫,为了所谓的活佛偈子,卖了她的女儿。
她的女儿,何其无辜,不过还好,从新来的鬼那里听说她这辈子活得很好,就是眼睛不太灵光,但父母爱她,衣食无忧。
现在剩下的,只有一个人了。她另一半未消弭的恨,皆来自他。
“莲婆婆曾经告诉我,只要我能熬,迟早会熬到我那亲亲丈夫病死,我已听说他没有几日能活了。当年没告知父亲这些龌龊,就是不想他把寿命浪费在这种烂人身上,就是要等着,等着我亲自动手。我也不想轮回,他也没资格轮回,我会抱着他,一起跳进十八层地狱。”
缘安她除不了才需要有人帮忙,而那个人,他死了,她就可以了。刘如滢走到燕商身前,幻化的掌心抚摸上姑娘的脸颊,她在求她,求她成全。
鬼是不能哭的,所以刘如滢只能无泪地鬼泣。虚无的鬼泪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