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飞进一只燕子,尖着嘴衔了块泥巴,铺在房梁上。江望川眼看它一点一点起的窝,芝麻大,堆了半天。
大姨也看见了,忙找隔壁借根竹篙,往燕子窝上使蛮力一戳。“啪”的一声窝碎开,泥巴哒哒掉地上。江望川看泥巴的时候,燕子没影了。
“说你们这住的什么环境?早跟你妈讲了,把你爹找到,认个爹条件也好很多,又不会少块肉!现在整得——人没了,还吃了一辈子苦!”
大姨嗓门中气十足,说话的时候带有浓浓北方口音,唾沫星子乱飞。江望川低着头,尖尖的孝帽像棵树倾斜下来,迎接她的纷扬大雪。
她的声音渐渐黯了,转过身去,屈膝跪在明黄的蒲团上,“吟秋啊,你这脾气就是太倔了……”
呜呜哭声里,夹着不那么利落的字眼,“倔脾气讨到了什么好?再找个男人嫁了也没什么不好的,非得争那口气。这世道,一个女人能有多大能耐?”
身后一众亲朋也跟着掉眼泪。嗡嗡的一窝蝉,啸声让江望川有种恍如隔世的意外。
“家属行礼——”
“盖棺——”
起雾的清晨,飘着漫天黄纸。江望川怀抱黑白遗像,坐在黧黑棺材盖上,跟着长长的送葬队伍摇摇晃晃。
雾散了,太阳红彤彤,赵吟秋也被一抔一抔埋进土里。
江望川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的时候脱下外套,盖在尖尖的土坟堆上。
那件外套便宜,但厚实。是赵吟秋找了七条街,砍了半个小时价才给他买回来的。
离开柳城那天下了雨。他被大姨牵着去火车站,大包背小包。说是打听了,他爸没死,要赶紧送他去爸爸家里认亲。
江望川不想去,大姨不答应,他便趁大姨不注意挣开手跑了。跌跌撞撞,死命地往外逃。周围只剩柳树的残影,黄黄绿绿的新芽。
他只是想跑回家,但他不认识回家的路,只记得要绕很多圈。大雨倾盆而落,狼狈的鸽子扑簌翅膀,四处乱飞。
还好公交车站有个篷,可以躲雨。跑过去的时候粗心踩了水洼,脚上廉价的硬底胶鞋不可避免打滑,整个人狠狠跌倒在泥地上。
疼得他呲牙咧嘴,抬起手,压皱了一块青苔。
青苔上长着根草,又嫩又小,零落在风雨里飘摇。
雨斜着吹,有辆轿车停了下来,车门反射出他狼狈的表情,脸颊零星溅了几滴泥点。
怔愣中门开了,落下一双精致又干净的白色皮鞋,上边坠着几只亮星星的小蝴蝶。
“你还好吗?”
清脆悦耳的童声,抬头的时候,江望川对上一双盈盈的眼,像满月那样容易让人产生眩晕和幸福感。
他愣了愣忙从地上爬起来,“我没事。”
“要去哪里,需要送你吗?”
来往的车轧过水坑,溅起脏水,落在她干净的皮鞋上。她没发现,一双眼充满关切地看着他。
本想拒绝,但在这种善意目光里,拒绝莫名便成为一件十分艰难的事。
原来的房子已经退租,妈妈也埋进土里了,他再回不去了,也再没有家了。最终他认命了,说出那三个字。
“火车站。”
迈上那辆汽车的时候,他只觉异常温暖。里面还坐着一位男士,江望川礼貌地朝他点点头,便移开目光,再没说过话。
要下车的时候,一低头,便看到她皮鞋表面几滴灰渍。
他忽然弯下身,攥着袖口,神色认真地一点一点把她鞋上的污渍擦干净,丝毫不介意自己衣服因此变脏。
“……”
对上她受宠若惊的目光,他抿了抿唇,羞涩地扯着嘴角,还未变声的嗓音里不难听出歉疚。
“对不起,害你鞋弄脏了。”
“没关系呀……”
她愣愣的,伸手去拿侧边的伞,温言软语地告诉他,“小哥哥,是开车的那些人不聪明。明明知道有人,还开那么快!”
她将伞递到他面前,暖粉色,还带着少女心的蕾丝花边。
“喏,拿上这个吧,感冒了爸爸妈妈会心疼的。”
江望川怔了一怔,没拒绝,接过她的伞,飞快低头,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转身匆匆跑进雨里,连人带伞,一溜烟就不见了影。
01
或许叶姝自己都不知道,无意的一颦一笑中还带着小时候的影子,就算眉眼愈渐深邃,心思还是清水般单纯。有时候他并不想做个坏人挑逗她,但这不是件易事。
单单一两句话而已,半昏半明的脸上便裹上了红晕。
心思多半属于无奈,江望川低头,盒子里的睡衣精美漂亮。蕾丝边和蝴蝶结,哪个元素都分外适合她。
本是打算给她收起来,眼里见着,心却不受控了,被迫想一些无法三言两语描述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