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在半空,整个人呆在床边,变得无比僵硬。
身后阿秋不止是抱住他,还把头往他身上再蹭了一蹭,好似要确认一下,才能安心。
顾逸听得自己艰难干涩的声音道:“阿秋,你在师门,遇见不开心的事情,也是这般的?”
她小时候是这般的,但总不至于,这么大了还一直是这般。
什么这般那般的?阿秋虽则迷糊着有些不解,但还是老实答道:“不会呀。师父他有洁癖,根本不会让我们碰他衣角的。至于师兄弟们,长大后他们躲我一向躲得远远地,生怕一沾身便着了我的暗算。”
“那你……”莫名地,顾逸立时觉得心情放松不少,整个人亦轻松下来。到嘴边的问题又咽了回去。
他想问那她怎么总是要抱他的。而后想想,不问也罢。
因为不问,他也知道答案。而且怕是比她自己,更清楚那个答案。
他是她在世上认识的第一个人,她早已熟悉了他的怀抱呗。
“顾逸。”阿秋的声音轻轻地在他背上响起。
“嗯。”
“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还好。”
一提及此,顾逸立刻恢复理性,几乎是把阿秋从他身上硬行扒拉下来,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地道:“以后不可再独自去看栖梧宫那幅画了。你中了画上的禁术,差些走火入魔。”
阿秋回想起自己中术之前的情景,惘然地道:“舞姿绘像上为何会有禁术呢?”
顾逸看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道:“因为,下笔者心中有情。”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类浓烈的情感,原本就是最强烈的精神秘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即使多年之后的观画之人,亦逃不出这强烈情感的束缚。
阿秋似懂非懂,道:“原来情之为物,竟是宛如魔咒一般的存在。中术者,非死即伤。”
顾逸心想她年纪尚小一派天真,我可不能将她带偏了,更正道:“那也并非每个人的情都是如此。”
他伸指于“灵枢”上铿然作一声清响,淡然道:“人心之七情,譬如这把琴,有人性情偏执狭隘,弹出的便是呕哑嘈杂激厉之音,而善乐律者奏出的,也有可能是悲伤的曲子,激昂的曲子,但始终持以中正,不伤天和。”
阿秋立即便懂了,道:“就是所谓‘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了。”
顾逸讶然于她的聪颖,点头道:“不错。‘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此之谓也。”
又略带忧虑地道:“你现下是会了白纻舞,但白纻舞的本意,恐怕并非如你所学会的那般激昂决绝。若任由这情绪侵入心中,恐怕于你身心有害。”
阿秋妙目流转,落在“灵枢”之上,道:“我总觉得,舞的质感韵律来自于舞者对音乐的感受。若是少师你愿意为我抚琴,我听着你的琴音而舞,大概便不会如此了。”
顾逸是生生地被她呛到了。
传说南朝当世有三绝:少师琴、君子剑、千金香。其中“君子剑”便是江左清流百年上官家族世传的“冰篁”剑,“千金香”便是万香国主公冶扶苏调制出的香品,而“少师琴”在三绝之中排为首位,即是顾逸的“灵枢”琴。
少师琴之所以冠绝天下者,为其能调天地阴阳律,四时八风和。它是音声更不仅是音声,有正人心化浊蒙之功。但世间极少有人得聆此琴,原因亦很简单:谁又能请得动日理万机燮理阴阳的少师顾逸充任乐师,为之弹琴鼓瑟呢?
当年顾逸以“镂月”剑平宫乱,斩杀连坐至上万人,门阀血流成河。由乱入治的标志事件,便是“三绝”于宫城金水楼上的聚会。
其时公冶家族在广场上三座大鼎之中焚香木近千斤,沉檀香华之气营结宫中终日不散,为新朝祈禳太平,亦是祓除血煞之意。代表江左文官集团的上官家亦请出了数百年来象征本族辅佐明君的“冰篁”剑,于城楼之上,君臣万民面前呈献剑舞《乾坤定世歌》。
而为剑舞伴奏的,便是少师顾逸以灵枢琴所奏的一曲《文王操》。
当顾逸以内力拨动灵枢之上文武七弦,雄厚浑凝的第一个音在广场之上冉冉散开,城楼之下的每个人当即明白,文治的时代来临了。
是以顾逸的“少师琴”,亦是一个时代的象征。
顾逸决定委婉地拒绝。
“我只通先代雅乐如《九韶》、《大吕》,再多也就是《长安风》类边关谣曲。白纻舞,子夜歌这类的佐宴女乐,完全不会。”
国手还是有国手的尊严的。灵枢岂可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