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遇之恩(2 / 2)

想起来了。那些时候,胡妙容虽然冷眼旁观她的各种窘态,似乎相当的乐在其中,但倒是不像是亲手动过她东西的。

她咕哝道:“也没什么区别了。反正,那一场舞后,她就去了血阳关,希望北羌的风不太冷,别太快把她吹老丑了。”

又悻悻然道:“可惜永定侯樊缨是个女的,不然这会孙辞你怕也是个夫人了。只不过要在西北边陲看牛羊而已。”

这句话似前言不搭后语,孙内人却听懂了。

孙内人发了半会呆,最后道:“我还是在乐府,就很好。我不想被赏给什么人。”

薛红碧啐了她一口:“难道这又是你说了能作数的事情?”

连孙内人也忍不住苦笑出声。

这事,确实还得多亏永定侯樊缨是个女的。

当年的《白纻》舞获得了空前的成功。白纻舞伎们飘然若仙的风采,直到多少年后,亦为江左高雅风流的儒林士族们所深深怀念,舞乐艺道者私下仿效不尽。一时大江南北,皆作白纻之舞,这也是后来臣子们抱怨说,《白纻》乃亡国之舞的原因。

而那场《白纻》之后,作为开场第一舞第一人的薛红碧,便被当时的武帝司马炎,赏赐给了京畿卫大将军裴元礼,而胡妙容则被赏赐给了当时的朔方军第一人,如今的关内侯李重毓的父亲李明远。那次朝觑后李明远带从人回了血阳关,胡妙容自然也被带携而去。

前朝三支力量最强的劲旅,其势力直延续到如今。那就是裴元礼拱卫京畿的中央军建章师,李重毓原镇守关内,后退守长江以北,常年与北羌作战的朔方军,以及西北边陲抵御西秦羯胡的樊家军。

如若永定侯樊缨是个男子,作为《白纻》第三主角的孙辞少不得是要被赐给她的。这是大桓皇帝对三军之帅示以优宠笼络的人情。

薛红碧忽然道:“我听说,关内侯朝觐之期又快到了。也不知道这一次,我们能不能见到胡妙容。我也想问问她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忽转低落。

任孙内人再怎么不通世情,也想得到,前朝皇帝所赐的宫伎,在建章皇城的大司马大将军府可能还能念几分旧情给几分面子,但到了边地军营,怕过不了几日就没人记得她曾是宫里的一时翘楚了。

若没有记错,当时的李明远将军就没有把胡妙容收为姬妾。对于现时的关内侯李重毓来说,胡妙容连庶母都算不上,更不可能千里迢迢带一个徐娘半老的舞伎来京了。

这便是同人不同命。

一个威严中带着冷峻的女子声音在她们背后,一字一句地响起:“我说过很多次,内院之人,不可私议朝廷公事。薛姑娘你看来还是没有长好记性。”

众舞伎们惊慌之下立时四散逃避。连夹在薛红碧和孙内人之间的阿秋亦本能地低头退避行礼。

仅凭一把声音,就能有如此的威盛之势,足能惊退毫不知情的舞伎。阿秋在脑子里反复盘点,亦想不出是何人。

她在内宫之中,见过的最有权势的女子就是宸妃李岚修。而即便是身为后宫之首的宸妃,说起话来亦轻声细语,十分柔和好听,不似这等威严冷峻。

阿秋低着头,见到一袭华贵的黑绫云锦曳地长裙缓缓步至自己身前停下,黑色丝履上纹绣着栩栩如生的金翅鸟,丝履头上挂着数串珍珠,随步履曳动时端庄飘逸。

来人凌驾全场的威压是无可比拟的,但阿秋却并不太紧张,因为她能感应到,对方的主要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

阿秋以眼角一瞥,便见一向目中无尘的薛红碧先是忡然变色,随即讪讪地躬身,垂眉低首地道:“夫人教训得是。红碧知错。”

阿秋心头剧震,从薛红碧与此人的互相称呼,已然想起此人是谁。

薛红碧在宫中乐府,以及裴府之外的任何地方,都是被人尊称一声“薛夫人”的。唯独在此人面前,绝轮不到她称“夫人”的份。

因为这位着黑色罗裳的女子,就是真正的裴府女主人,东光侯、大司马大将军夫人,也是本朝曾经的廷尉长官,以铁血手段株连罗织上万人下狱的王朝飞凤四卫之一,被称为“素手阎罗”的玄鹄穆华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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