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齿常之可以确信,这位安定公主所说的不是假话。
因为当他以余光扫向站在一旁的刘仁愿时,完全可以从他的脸上看出对公主的信服之色。
一位将领到底是因为权势名位之类的桎梏才屈居人下,还是因为对他人的尊重,其实并不难看出来。尤其是当刘仁愿本身还没什么心计的时候,也就更是如此。
那么昨日今日的战场到底是谁在指挥,已是一件不言而喻的事情。
他竟是输给了一位年少的李唐公主,输给了一位如此年轻的将领!
可此刻再想,又觉得他这栽得一点也不冤枉。
倘若她此前就并未迁居前往熊津,而是一直身在此地指挥,那么……
那么打从一开始,他们所以为的泗沘城空虚,就是一个被放出来的诱饵。
偏偏在复国的希望面前,他们丝毫不见迟疑地咬上了钩。
但很显然,黑齿常之所遭到的打击还没结束。
只见那位安定公主往前走出了两步,像是在端详着这位猛将的面容,又好像她这个举动仅仅是为了说出后面的一句话。
“黑齿将军的本事不小,我想你也应该能想得到。我既然已在这里了,那么我们剩下的队伍,当真在熊津城吗?”
黑齿常之面色一变,心中顿时有了个极为不妙的预感。
是了,是了!
安定公主的位置都可以造假,其余士卒的所在当然也可以!
眼下他所知道的消息里,泗沘城周遭的兵员数量确实是不那么多的,至多就是比他所以为的多出两千人而已,可这并不意味着,剩下的人就一定要置身于他所以为的地方。
以一个将领的眼光来看,他们绝不可能真只留在那熊津城中待命,若如此的话,显然是对兵力的极大浪费。
所以……
他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勉力挤出了几个字,“他们……往任存山去了?”
既然他们不用戍卫公主的安全,也不像是需要即刻启程北上的样子,唯独能去的地方,只有任存山了!
因他发兵泗沘城,为求稳妥而调走了更多的人离开任存山大寨,也就意味着,那头的兵力是完全空虚的。
别说是传闻之中北上熊津城的万人,就算是四五千人,也足以拿下任存山了!
在他急于求证的目光之中,李清月并没有给他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她也相信,以刘仁轨和卓云的本事,足够达成这个奇袭敌方大营的目标。
她回道:“不错,他们往任存山去了。我们这边都已分出了个胜负,最迟再有两日,那边也该当传来好消息了。”
这一句噩耗出口,才真是将黑齿常之给打入了谷底。
哪怕他明知道鬼室福信此人的心胸狭隘,其实不足以支撑起匡扶社稷的大业,可敌我之分他还是明白的。
任存山营地乃是反叛军的核心据点,一旦倭国发兵协助复国,他们要么南下接应,要么
北上切断百济和新罗之间的粮道,堪称进可攻退可守。
鬼室福信和即将回国的扶余丰,也是他们意图复国的招牌。
倘若连他们都出了事,那恐怕真要完了!
而这位安定公主,好像没必要同他一个阶下囚说谎……
在他被人带下去严加看管的时候,他的神情里还有着说不出的惨淡。
李清月望着他的背影,朝着刘仁愿说道:“我猜他是觉得,此前因为他们这些反叛军的缘故,我唐军还不能全据百济领土,让百济子民犹有生存希望。如今连他们都成了阶下囚,那百济之人便只能为刀下鱼肉了。”
“他倒确实是个可敬之人。”刘仁愿答道。
黑齿常之原本有希望从周遭再强行征发一批百姓协助作战,让其作为马前卒,只要能冲上泗沘城,这些人做出的就是有效的牺牲。但在发觉百姓不情愿参战后,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确实是自有一番底线在的。
可惜这样的人,终究还是他们的敌人。
等等……
刘仁愿忽然想到了什么,发问:“公主是想收服此人为己用?”
李清月摊了摊手,“我的行为不是很明显了吗?”
“我能猜到刘将军想同我说什么。”李清月抬手打断了对方本欲出口的话,“这黑齿常之乃是百济贵族,又是最先选择掀起百济复国之事的将领之一,就如同我阿耶轻信了阿史那贺鲁会忠诚于大唐以致酿成恶果一般,若是对其贸然赋予信任,难保不会再生祸端。”
刘仁愿道:“不错,我是这个意思。”
“可刘将军别忘了,我与老师此番前来百济,既是为了作为偏师支援高丽,也是为了让百济往后只为熊津都督府等五府,而非百济故地。”李清月语气笃定,“那么黑齿常之就并非百济之人,而是我大唐子民,为何不可一用!”
黑齿常之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