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出研究所时,外面在下雨。
是恼人的小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秋末的街道上,偏凉的萧索之意。这座研究所建在远离商圈的荒芜处,从市区驱车前往也需一个小时,出入规矩颇多:来访者须经严格验证,进门前先没收私人物品,正门口也不许停车。你只得从门卫处借了伞,沿着梧桐道走过一段路,才在转角的路口看见停靠的接送车辆,黑色,加长型车厢,保险杠前立着金属光泽的家纹,锋利的鹰喙和双叶葵,很难认错。
来接人的司机是家中熟面孔,你在外独居快一年,只勉强记得大概是鹰司夫人身边轮转的两位之一,好在对方职业道德极佳,对家中默默无闻二小姐的私人怪癖也了如指掌,见你过来也并不出声招呼,只安静地撑起一把长柄伞,开了车门,等你进去。
“妈妈有事?”你将借来的伞交给他,问。
他沉默地点头,将手提包递给你,示意你查看里面的手机,然后轻手轻脚地合上车门,走向门卫。
是个聪明人。
不过既然能搭上鹰司家的大船,也很难不聪明。
车窗的防窥层贴得密不透风,你疲惫地在座椅上舒展着四肢,耳道中蜂鸣着未散的余声,
这场莫名其妙的病症始于十年前,你六岁,随同父母第一次在社交场露面。记忆里不是什么隆重的场合,左不过是哪个华族亲戚的长辈作寿,当时打得主意就是场面足够盛大,注意力必然不会集中在一个六岁小孩身上,有些缺漏父母也能描补一二。
但该说东京的等级格差社会如同会场正中央最显眼的香槟塔,以每秒十立方米的速度朝周围的空气中喷洒酒精和社交辞令,鹰司家更是最引人趋之若鹜的那一批,从正门口往里走三十米不到,前来打招呼的人已经换过四五拨,你自幼被保护得密不透风,隐约觉得头晕也只道是周围太过吵闹所致,于是暗中忍耐,却终有极限,在听到第十几个人特意前来夸奖“性情温婉,秀丽端庄,不愧是鹰司家的二小姐”时,你很不给面子的眼前一黑,倒地不起。
当时引发的混乱规模按下不表,只论检查结果,倒与这么多年来大同小异,听力无损,传导神经有异,大脑会对特定的听觉信号进行重复处理,至于所谓特定的范围——
“我不知道。”
你说,十年如一日。
你倒不担心怀璧其罪,双叶葵纹自德川家康始,就是连皇室所赐的菊纹也敢直拒的嚣张,千百年来护佑的子孙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直到近代,商业兴起,宪法改制,华族式微,倒是当初极为边缘的鹰司家族借机逆流而上,与出身平民的铃木财团分庭抗礼,成了华族们在商界的最后屏障,现到如今,单看你六岁那年鹰司家二小姐酒精过敏这条传闻传遍东京社交圈的效率,就能明白这个姓氏在国内的分量,
大抵是华族们也丢不起“华族最后的希望家二小姐脑子天生有病”这个人罢。
因此,哪怕那之后你就基本放弃了学院制教育,只在家中接受私人教师的辅导,若干年来如非必要不见外客,也没人会光明正大地质疑鹰司小姐为人阴沉、不善交际,甚至于当你年满十六岁,以身体虚弱,需要静养为由搬出家里,在太太小姐们灵巧的喉舌中,也可以是“心性坚强,处事独立。”
黑白颠倒不过如是,所以何必非要追问什么真假,扯下那层遮羞布,对谁都没好处。
手机屏点亮,寥寥几人的通讯录顶端躺着封未读邮件。
【检查做完了?】
一如既往的冷淡风格,你便也只回:【做完了。】
【那就好。】母亲道,【这两天好好休息,下周五有个你必须出席的生日宴,过寿的是铃木财团的小女儿,我不希望那时候有任何意外。】
【我明白。】
【还要住在外面吗?】
【外面清净。】
没有回音,你盯着沉寂下来的屏幕看了一会,直到前座传来轻叩,才将手机收回背包,抬眼去看,方才的司机去而复返,见你点头,他拉开车门,熟练地钻进驾驶位,启动车子,在发动机的蜂鸣中不声不响地等待指令。
“去公寓。”
你于是说,将身体陷入背后的软垫之间。
你独居的高层公寓位于居民区深处,地理位置相对偏僻,以良好的隔音和私密性闻名,入驻的居民大多对个人隐私看得很重,平素互相处于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对你而言是正中下怀,入住时特意考察了楼层情况,一层三户,八楼仅在最外层靠近电梯的地方住了一户昼夜颠倒的知名作家,对邻居的要求只有安静二字,不算难以相处,中间的房子虽然被人长租,但多数时候空置,而你选了最里面的那间。
能少见两个人也是好的。
司机将车子开得快速而平稳,你在公寓门口下车时才一点,赶一赶大约能赶上下午的课程,但请人私教的好处在于,上课时间可以相对随心所欲,对于一个刚从滴滴作响的实验仪器中找回平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