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后愈发寒气逼人,日子像一块小石子,掉进水池里下沉,下沉,冰冷,冰冷。此时,田地再无一点绿,路上的泥泞都成形了。
何止雨是个怕热的,天一热,她的精气神就被蒸发走了,冬天虽冷,可她却觉着自己的魂儿没丢掉,反而清醒了不少。所以经常在家门口,搬个小马扎,看看天上的鸟,地上的草,路上的行人。
看啊,看啊,看见远处有两个人,一高一矮,看身形是一男一女,一会儿两人挨近了,又过一会儿两人挨更近了。再一会儿,声音也传过来了。
女人:“我可不是袖手旁观之人,当时我一个箭步就冲上去了,然后……”
男人:“然后就伤着自己了。”
女人:“哼,我是有所保留,下次我使出全力,肯定毫发无伤!”
男人:“小姑奶奶,还敢有下次!你是想让我心疼死不成?”
女人:“你小声点儿~”
何止雨听见了,止不住乐呵,嘴角翘起,心里生起一丝激动,坐在小马扎上忍不住微微晃动身体,看别人谈恋爱也挺有意思的。
她动了动耳朵,觉着这声音愈发熟悉,像是一个星期能听到六天的声音——
“哎呀,大冬天的你咋坐在外面?”
许莎莎瞧见她,下意识喊了一句,又立刻慌张了起来,说些这个,说些那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硬生生一字一字蹦出来:
“哎-呀-,你-也-在-这-儿-,真-是-好-巧-啊!”
“对了,快下雨了,我得赶紧回家收衣服。”许莎莎眼睛眨巴飞快,留下这一句话,拉着一旁的男人就走了。
那个男人,何止雨是认识的,与她同村,名叫田小军。他被拉走时,回头冲何止雨客气地笑了笑。
何止雨点点头,回笑。她一句话都没说出口,二人的身影就离开了视线。她想起了立冬那日,许莎莎说自己最近忙,原来是忙着谈恋爱。
她抬头看天,万里无云,哑然一笑。
后半夜三四点,人睡得正酣,大门炸响,咚咚咚的,咚咚咚的。何止雨还以为变天了,打雷声,直到门外传来老栓爷子的喊声:“小何,快醒醒!医院出事了,叫你赶紧过去!”
何止雨心中一紧,赶紧起身。
“咚咚咚——”
“来了!来了!”
“咚咚咚——”
“妈,你赶紧睡吧,医院有啥事儿也轮不到我头上,你放心吧。”
“咚咚——”
第三声还没敲下去,何止雨就出来了。来不及多说,老栓爷子骑着三轮车,拉上她就往县城医院走。
此时,天黑而密,周遭一片寂静,何止雨坐在三轮车后面,冷风直灌脖子,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前头的老栓爷子嘿哧嘿哧蹬车轮子,呼出的热气,一股股向后飘。
老栓爷子是医院的保安,十几年前突然脑血栓,人人都说县城医院救不活,救活了也治不好,再发病还是一死,可如今不仅没有复发,还愈发面色红润,于是人们称他为“栓爷”,俗话说就是脑血栓他爷爷。
从那时起,他就当起了义工,整日守着医院。
曾经有人说:“老栓,做手术花了那么多钱,怎么还给人家免费当保安?”
老栓笑道:“这不是我守着医院,医院也守着我嘛。”
何止雨与老栓爷子是同村,二人第一次见面时,她才七八岁,没什么记忆。第二次见面,是她当上了护士,去县城医院报道。老栓爷子一身保安制服,一眼便认出了她,之后时常对她说两句话:
“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护士好,治病救人的,当上了护士好,好孩子。”
突然,远方一道亮光袭来,刺眼,眩晕。
何止雨眯起眼,心道这么快就到县城了吗?县城的路灯何时如此明亮了?
片刻后,她的双眼逐渐适应,原来是对面有一人,骑着车,车上装着大电筒。
那人似乎也看见了她们,很快就调弱了光,原先隐匿在背光中的身影显露出来,来人正是周怀。
现在半夜三四点,不知他骑车去哪儿。
何止雨来不及打招呼,也不知晓周怀看见她没有,三轮车便与他擦身而过。
刚才强光一照,何止雨那零星半点的困意全然消失殆尽。方才匆匆忙忙,忘记问怎么回事儿了。
何止雨:“栓爷,医院出啥事儿了?”
老栓:“像是钱的事儿。”
老栓停了片刻,继续说道:“听说妇产科的医生护士都被叫过去了,你也不用太担心。”
何止雨点点头:“劳驾您了。”
医院大厅,一个中年妇女瘫坐在地上,手里攥紧了一个黑色编织袋子,时不时挥舞两下,轻飘飘的,里面什么都没有。反倒是眼泪不停掉在地上,身上泛白的衣服浸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