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又到了离别的日子,他要被差去安夏进修了,不长不短,算上路途,要去一月有余。
经历了上一次的国文考试,他去大学里谋了个教务员的职位,每日翻阅着那些透着墨香的陈年旧书,再或是对着堆积如山的档案,理出来一个头绪,常落得眉头紧锁,好在是个闲职,总能在天稍稍擦黑时,就能听到熟悉的进门声。不知是否是因日日在学堂,人仿佛愈加上进了些,日子一天天过去,休息在家,也是眼前一晃一晃的光影,一翻一合的书卷,我总在门檐边偷偷望着他,或是书读多了的缘故,人比从前更添了几分呆愣。
这一日更甚,我见他时而低头叹息,时而疑惑费解,时而迷离涣散,只忍不住嗤嗤地笑。
“啊,什么时候来的?”
“我站了有一会了,又是谁的文章,这么难啃么?”
“安夏的一个老教授,这次去也是听他讲学,本是想提前熟知下,奈何老先生写的东西实在是晦涩,一上午也翻不了几页……”
“也好,去了那边就不愁无事可干了,纸上读来终觉浅,你见他本人,或许就能理解个中缘由了。”
“是了,明日就动身了,今天是十六,晚间去院中坐坐吧。”
“嗯。”
深秋的天,月色渺茫,笼着些许云烟,清清冷冷的洒在我和他的肩头,倒也生不出半分寒意。
把酒言欢,岁月静好。我懂你的仰望,你知我的不舍。
第二日醒来,天还未全亮,屋间只尚存几缕他的气息。人大抵是早已动身了,想来又是一阵酸涩,让人有些禁不住,竟推得我又昏昏睡去了。
又是数日。
顺手拿了伍尔芙的一本小说,细细读了读,试着和着散落的情绪,交织流淌的时光,缝补事物的剪影,沉沉的浸入那种“意识流”。是了,文字不仅能够储存记忆,亦能将记忆中的心境悄悄映射、具象。如此一来,每一次的拾阅,便能够穿越时光的缝隙,细细寻觅,回溯到不愿忘怀的过往。
晚间,我又坐到了赏月的石凳上,今夜的月已缺了一瓣,却胜在皎白。
今起,再会月光,便会让我想起当日的你。想起那一瞬或许心中只有我的你,无关其他家国大业,理想抱负。从不奢望,从不渴求,想要紧紧抓住的,或只是那一刻,落在你我肩头的月光。相隔山河,少了你的相伴,我才如此清晰地感知到夜凉如水,只能悻悻回到房中。
初见的相识,彼时的相知,仿佛都充斥着戏剧性。
那一年,离开那个熟悉的地方,离开了那一份伤痛,来到此地,一进院门,眼见就是大片大片栽植的桃树。起初,他不懂我为何整日对着那些桃花落泪,只是默默花了许多时日,把一株株开得从娇艳到衰败的桃树,移栽到了城另一端的祖屋。
怅然时,常做幻想,化作风,化作雨,一缕烟也好,稍纵即逝,虽对世间苍生只是匆匆一瞥,不曾留下丝毫痕迹。生死离别,爱恨牵绊,伤痛烦恼皆存在我之外,飘飘然之。
他人笑我是世间的过客,引经据典,只将我比作时光的流逝,岁月的感叹,或是劝勉他人千帆尽过,一笑置之的比拟。遇到稍解风情的文人墨客,也只把我化入景中,略描绘出我的轮廓。
我笑那些所谓“人”只是经历人生百苦,受时代命运摆布的奴隶,人生几十载沉沉浮浮,到底也只能引来一句哀叹。在悄然存在的一瞬中,我甚至来不及去思索这一份沉浮,便走向了归宿,化作一种虚无,亦或是一种超脱。但每当想起你我,想起月光,当或酸楚或喜悦的心境争相跳出、此起彼伏时,却又无比感念上天的这一份恩赐:赐我一份“人”的躯壳,能够作为载体,去承接这一份绵长的情感,让思念能够无限肆意地蔓延生长,直至灵魂无法触及的远方。
眼前的灯光愈加渺渺,颤颤巍巍,稍稍侧目,我伸出双手,企图去接住那一束灯光,虽微茫,亦能映辉出记忆中的浓墨重彩。良久,抬手半掩,仿佛真实的再现了那日的月光,漠然洒落,清清冷冷,却浸染了心中的炽热,将这一份余温久久延续,沉静而又汹涌,曲折而又绵延。
夜色渐深,灯光悉数灭去,记忆中的月光,亦可以照亮寂寥而又虚无的漆黑。
月光清冷,爱意炽热。
心中有爱之人,才能走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