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遇阿紫时,正和画扇于花园中散步。
他倒在府中偏僻的角落里,身上的血濡湿一片草地,一直流到我的脚下。
我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于是顺着血迹绕过树丛,在晦暗角落之中瞥见了他。
见此情形,画扇十分害怕,她拉拉我的手,想要让我离开,但仿佛是好奇心作祟,我没有顺着她的力气走掉,反而靠上前去,细细看着那个倒地的身影。
他衣衫破旧,难以避体,裸露出的皮肤上布满鞭痕刀疤,有些伤口甚至深可见骨,让人不忍直视。然而令我意外的是,他的意识居然还保持着清醒,见我到来,立即抗拒地向后缩去,眼神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布满警惕与防备。
然而纵使再防备,他终是伤势过重,不等我开口说话,便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我令画扇助我,将他偷偷搬到房间之中。给他包扎时,里里外外换下的血水有十几趟,到了最后,绕是我都有些支撑不住。
但许是有着强烈的求生意识,他最后活了下来。
他醒的那一天,天气正晴。
我于书房之中看书,忽然听见画扇兴奋的呼喊。于是应着那声呼喊,我踏入房间。
彼时,有阳光从窗口渡过,恰好照在他半边侧脸上,我与他对视时,不禁愣了一瞬。
自从救他回来之后,我一直都知道他样貌清正,然而待他真正醒来,对视着那一双眼眸,我才发现,样貌清正这个词,属实折辱了他。他样貌俊逸,本就不俗,更有一双堪称绝色的眼睛,仿佛被神明垂爱。
他半倚在榻上,不见初时的警惕,似乎是知道我们救了他,低头致谢的样子乖顺至极。
他说,愿做任何事以报。
画扇听得此言,顿时激动起来。她望向我,期待着我说话。
可是,我不需要他的任何报答。
出生起,我便衣食无忧,身边从不缺人;身为家中唯一的小姐,我自幼学习经商,早已家财万贯;就连将来的亲事,也由父母订好,按礼而成,我对此并无异议,更不需要旁的男人。
我救人,不过为求心中安稳,既然看见了,便不会坐视不理。
于是我对他说,无需报答,只要他尽快离开便可。这几日我院中开药过多,父母屡次询问,我不善隐瞒说谎,救他一事,已经让我担了许多麻烦。
画扇颇为惋惜,但见我如此,她终究没说什么。
奇怪的是,他却不愿走。他说自己无处可去,求我将他留下。一边说着,一边强撑着身体下床,不顾伤口崩裂,只为向我证明自己能有用处。
被他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我终究心软了。
我问他姓名,他似是迷茫了一瞬,紧接着开口道:“阿紫。”
没有姓氏,只是一个好似昵称一样的阿紫。
我怀疑他刻意给我假名,于是问他来自哪里,生于何方。既要将他留下,必须对他的身世知晓一二,况且他初时的惨状让我心中顾忌甚多,我不想因此给家中惹上麻烦。
他却沉默以对。
直到我面露不悦,才惨白着一张脸低声说道:“寻香楼。”
寻香楼。
我了然大悟,一开始他身上的伤,与沉默的情态,顿时有了合理的解释。寻香楼做事一向不择手段,他如此样貌,落到那个地方,若是性格再不屈一点,该是受了许多的苦。
我由是缓和了神色,画扇的脸上也显出几分同情。
既然是寻香楼,那也没什么可怕,他们再如何,也不敢轻易犯到李府。我安下心来,同意将他留下,唤来了管事,给他安排了一个外院的差事。
几日以来的负担忽然解决,我十分轻松,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可没过几天,他就被管事重新领了回来。
我以为他惹了祸,心中没由来紧张,却见管事一脸和乐,原来是父亲见他办事利落,身手又好,索性将他拨回给我,护卫我的安全。
父亲的决定我从不会有异议。于是我留下了他,一切又重回到一开始的日子。
他确实身手极好,得他半月以来,每次我外出巡看店铺,周围闲言碎语都少了许多。但令人惊喜的是,就连其他地方,他亦颇合我的心意。
我虽生于商家,却自小对绘画颇感兴趣。我爱画,赏画,自然也收藏画。若更有天赋一些,我兴许也能成为一代绘画大家。这些爱好藏于平日商道的学习中,就连父亲母亲都不曾知晓,可不过短短半月,竟被他察觉了。
他亦是懂行之人。偶然一次月下攀谈,我发觉他对书画的了解远非常人,甚至颇有巧思,见解独到。
不止书画,就连行商、诗文,甚至与人相交之理,他都无所不通。每次交谈,我总能从他身上学到许多,就仿佛在同长者对话……
但他终究不是长者。
我不得不承认对他的欣赏,这欣赏从那次月下攀谈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