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四年,腊月二十八,盛京郊外,天寒地冻。
“这沈西容真是个晦气东西,谁沾上她都得倒霉!早不死晚不死,死在这快过年的日子,冷死了!”一名短打灰麻棉服的中年女子举着锄头挖了一兜黄泥土,泄愤似的将土推到一旁,放下锄头呵口热气在手心。
她身旁还有一名稍年轻的女子同样举着锄头刨土,听到同伴的话里有话,立马起了兴趣,但又觉得人死百事消,况且同伴往日就是口上没把门,十句话九句不能信。她眼睛瞟一眼不远处地上用破凉席裹着的一具尸体,黑糊糊一团散发出鬼魅气息,吓得她背脊发凉,匆匆移开视线:“她是沈姑姑前两年认回的女儿,算是我们远房旁亲妹妹,还是别这样说了吧?”
“什么姑姑,我们都叫沈光棍,你叫的这么亲热能给你钱波!”中年女子啐了一口,举起锄头继续挖坑:“沈西容之所以变成这样都是活该,我可没冤枉她。”
沈光棍年轻时成过婚,因家里穷,夫郎嫌家贫揣着孩子跑了。沈光棍自夫郎嫌家贫跑走,痛定思痛,省吃俭用,置办田地房屋还有家私,在村中日子算富足。
据沈光棍自己说,两年前,她夫郎良心发现,临死前将女儿送回大榆村母亲身边,沈光棍女儿名为沈西容。
中年女子旁若无人絮絮叨叨的说着,一点没发现年轻女子对这件事兴致缺缺:“一年多前,沈光棍病死后,家当全给了那死鬼,只要沈西容老老实实过日子,哪能把自己饿死呀!她偏生不安分,家里东西当的当,卖的卖,田地不种,懒得做工,普通人学那些富贵人家当个纨绔,天天在家混吃等死。才一年多时间家里东西全糟蹋完了,加上前几日大雪封路就饿死在家了嘛!若不是昨日沈族长好心过去看看她,她死在家里生蛆了都不知道。”
“呸,废物!”
“阿弥陀佛!”年轻女子听她骂的难听,终于搭话了,朝着沈西容尸体方向努努嘴,放下锄头,双手合十戚戚祷告,一会后:“咦,我听说她也不是不做事,只是,人比较那啥···养猪死猪,种田死苗。而她变卖财产换的钱都用来读书上学,打算考官的呀!并不是花天酒地搞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中年女子声音抬高,尖锐的刺耳嘲笑声扩大开:“哈哈哈哈,读书哪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能肖想的事?且不说笔墨纸砚这些书籍花的钱,光是请些有本事的夫子就是一笔压死人的费用,你看沈西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她刚来大榆村的时候是个一人胖过三人的大肥猪,这才两年,连考两次童试还没考过不说,还活活饿死了。读书对于高门士族那叫光耀门楣,对于我们这种家庭就叫不务正业。”
沈西容刚来大榆村的时候确实长得非常肥胖,随着时间推移,肥胖的身体渐渐瘪下去,成了现在瘦骨伶仃的模样。
年轻女子叹口气:“你说得也对!现下高门士族有数不清的藏书,请得起口碑实力强的夫子,还能请人宣扬学子好的名声,科举呀···早就被士族高门把控了。我们这些普通人什么都没有,不如老老实实学门手艺,找点苦钱过活才是正道。”
士农工商阶级固定,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打地洞,普通人没有能够鲤鱼跃龙门的机会,两人心里都对未来一望到底的生活产生迷茫,都兴致阑珊不再说话了,一锄头接一锄头的挖坑。
黄泥土越堆越多,挖坑一段时间,身体热和起来,后背冒出热汗,寒冷驱走了。中年女子停下来,擦擦额角的汗,将身上的外棉服脱下来,放到年轻女子早先脱下来的棉服一侧,眼角余光瞥见衣裳褴褛的沈西容尸体。转开眼珠,朝着年轻女子道:“你可听说那死鬼另外一个离奇身世?”
“你有证据吗?没有就别编瞎话了,快点干活吧!”年轻女子没有停下动作,瞥眼光顾着说话,不干活的中年女子,不满提醒。
中年女子被年轻女子一堵话,臊得扣手,她只是偶然醉酒听闻,并无证据,一瞬间失去大半兴趣。
残阳暗橙,冷光落在凉席上。忽明忽暗的光线照在死尸的脸上,尸体头发上沾着枯叶泥团子,双颊瘦削无肉,皮肤青灰一团僵白团,眼球微微突出,身上裹着打满补丁的棉服,脚底踏着一只破损的草鞋,为何只有一只。
另外一只,应当是尸体在地面拖行的时候掉半路上了。
凤朝重视葬礼,人死后会买好丧服丧鞋,整理遗容,请道士吹锣打鼓杀三牲敬神,以期过世的人在阴间能过上舒坦的日子,在这点上,达官贵人乃至乡野百姓的想法都一致,绝不会省这笔钱。
而沈西容的这幅模样,任谁看一眼都要叹一声凄凉,大榆村最贫穷的人家也不会死成这个样子,穿的并非丧服而是死时的衣裳,补丁摞补丁,踩着一只破草鞋,另外一只脚连草鞋都没有,裸露的脚背青黑中带着不少树枝划破的伤口,黑血咖凝在上面。连副最便宜的薄皮棺材都不曾有,只一副破凉席裹身,畜生牲口死了都不会这样潦草埋了。
两人将坑挖好,年轻女子放下锄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凉席和尸体:“天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