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哲这人,总喜欢说一些似是而非,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以后,能活成什么模样,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甭说以后,我现在又是什么模样的?
我站在牢笼中,看见一只云中雁,我就想,我该像它的,生来就翱翔在高墙之外,踏过风,逐过梦,看见山川湖海,路过山河人间,而世间的风、霜、雨、雪,经过历过,我仍是自由之身。如此,才是一桩幸事。
眼下这座牢笼,名叫花月别苑,是一间坐地宽广到有些夸张的地方,其中布设之豪华,用度之精巧,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我出身微末,生平去过最贵的旅舍,最奢华的场所,都不及此地十分之一的富贵风雅,说不眼花缭乱,肯定是骗人的。
但是,每当我抬头看,看那辽阔的天,浪漫的云,我就无比坚信,我有我应该去的方向,所以,不必迷失,也不必仿徨,我知道哪里才是属于我的天地,并为此无所畏惧。
而禁锢之地,若不富丽堂皇,怎么会吸引无知无畏者,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花月别苑里住了不止我一个人,但总是寂寞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此地无疑是井井有条的,是冗杂的规矩,烦复的礼仪,所堆砌起的金玉之堂。
没有谁勒令我需要做什么,又不能做什么,在众多的按部就班,循规蹈矩之中,我看似最无拘无束,格格不入。但真的是这样吗?当黑夜降临的时候,它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哪怕一捧光亮吗?
时代有时代的轨迹,封建制度不是说笑,而某些正在大范围施行的推崇和传承,都是特定的时代背景下所孵化出的社会文明,是先行者们经过一代又一代的推陈出新,所拟订出的一套在目前为止相对可行的秩序。而要完善这个世世代代,万千人民都参与进去的生存秩序,尽管在几千年之后,都仍未得到妥善的解决……
过去乃至以后,我暂且不想,目前,我正面对的难题是,这些大家所习以为常的,不成文字的规则,正在疯狂地,魔幻地去试探我的底线,消耗我那岌岌可危的想当然。
区区一个我,平凡如我,身在其中,如沧海一粟,红尘一粒,无力改变现状,也摆脱不了现状,我唯一能够去做的,就是尽可能多的去观察别人的日常,看我身边的人是怎么样的生活,然后尽可能多的去摄取一些有用的,或将来有用的。
我倚窗看着湖边,那里有两行仕女迎面碰上,两者相互见礼,然后背道而驰,各探一隅,一去弥远。
我实在有些苦恼:“李明哲,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兀自发了会儿呆,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干脆出门透透气。
门一拉开,就有门神与我拱手,正是当街迷晕我的那个人。
我的目光也正好落在,他裸露在外的手背上,不禁瞳孔微缩,那里俨然全是指甲划痕,青青紫紫,血痕斑斑。
李明哲是个大忙人,没空搭理我,又怕我寻短见,比如一个猛子扎进湖里,一根草绳挂在梁上,一块瓷片割了颈动脉,白费了他的工夫,坏了他的好心情,专门派了保安,专人专用一对一。
他一揖拜下,不等他立身,我反手就关了门。
他对此数见不鲜,面不改色的收回动作,继续站岗。
须臾,我再次拉开门,他也不厌其烦再度作揖。我看了他良久,问了我们相见以来的第一句话:“我有一事不解,可否请教阁下?”
他道:“姑娘请说。”
我问:“那天,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他道:“为了救你。”
我问:“为何救我,为何是我?”
他面不改色:“我是奉命之人,替人做事,都是因为不可抗命。”
我实在有些气愤:“若不是让你去救人,而是让你去杀人呢?或者,让你去赴死,那个时候,你的态度也能如此吗?!”
他道:“自然还是不可抗命。”
我问:“不可抗的,是谁的命令?”
他只是说:“姑娘终有一天会明白的。”
他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我也识趣不再多问:“罢了,你也是个听差的人,我刁难你作甚。”便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瓷瓶,递给他,“瓶中是疗伤用的药酒,见效还不错,我用过一些,还剩一些,你若不嫌弃,都给你了,你手上的伤……你自己上些药吧。”
虽然一开始,我有些私心自用,看他哪哪都不顺眼,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说实在话,我对他也渐渐改观了,他性情稳重,人也真诚,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以及信任,这大概就是人格魅力吧。
不觉我的举动,他攥着药瓶怔了片刻,眸子中闪过一些莫名的神色,有些复杂,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又有些顾虑,于是欲言又止。
我将门推上,面无表情的告诉他:“不必道歉,也不必感谢,更不必同情,我不需要,因为毫无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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