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松园雅集的事情,沈妄川也听说过。
墨兰先生的大名,对方那了不得的带徒功绩,他亦知晓。
然而这并不能消弭他五更天,就被一群世家浪荡子吵醒的愤怒。
“你们最好有足够的理由。”沈妄川沉着一张线条冷硬的脸,仅穿单衣撑手坐在床榻边上,黝黑的眼睛像是翻覆着压城的乌云,“否则……”
他身子骨似乎并不好,单衣垂下来时,可见锁骨深陷,苍白的脸庞没有任何血色,桌上烛火飘摇,落在那双眸子里,光影都被吸了去,只剩下一片黑沉。
显得那双眸子似深渊一般,仿佛多看几眼就会掉下去一样,令人不敢对望。
侍中家的小郎君傅玉书,都被他那阴郁的眼神吓着了。
“沈……沈大郎,你可知那雅集,是谁负责?”
“谁?”
“谢景明啊!那可是圣上亲口点名,要他前去担着的。”傅玉书咽下一口唾沫,“他不是你死对头么,要是雅集出了乱子,他肯定落不着好。你说我们去给他添点堵,怎么样?”
倘若对方不是沈昌唯一的子嗣,又与谢景明有龃龉,他还真不想惹这个疯子。
沈妄川沉郁的眼神微动:“走。”
他将一群浪荡子赶出房门外,换了一身丁香色圆领宽袖袍衫,头戴黑纱罗幞头,黑色革带勒出窄瘦的腰,外头还罩了一件同色大裘。
这副装扮,将他本来就病怏怏的神色,映衬得越发苍白。
一群人浩浩荡荡出院门时,正逢沈昌出门点卯。
沈昌年四十余,近五十,却生得一副好相貌,瞧着依旧风雅,脸上的皱纹并未给他增添多少年迈的老态,反倒添了几分儒生沉稳的气息。
世家子弟即便浪荡,该有的礼仪也是不缺,一群少年人赶忙行揖礼,恭敬喊着。
“某见过右仆射。”
“不必多礼。”沈昌对外一直都是笑眯眯的和善模样,他转向沈妄川,眼里多了几分慈爱,“阿川,一大早上哪里去?可用过早饭了?”
沈妄川神色冷硬:“不曾,我们上外头吃去,吃完便去下松园。”
“你们也要去墨兰先生的雅集?”沈昌眼里有几分欣慰,“去瞧瞧也好……”
他还要再叮嘱几句,沈妄川却已显出了几分不耐烦,匆匆行了个礼,道一声,“父亲还需上朝,途便不打扰了,先行退下。”说完,自顾出门去。
途,乃沈妄川之名。
妄川二字,却并非沈昌所取,而是他自己取的字。
傅玉书等人摆出笑脸来,也行礼退下,追上沈妄川。
看着沈妄川那单薄如纸片,一阵风吹来都能刮走的身影,他们对视一眼,心里门儿清这爷俩的事情,却不敢支吾半句。
说起沈昌,那也是一段评书般精彩的故事。
他本是一介布衣,因长相不俗,被当年右仆射王昱年之女瞧上,完全不顾对方已成过一次亲且和离了,非要下嫁。王昱年拗不过自己的女儿,将沈昌提拔到太乐署署令之位,才将女儿嫁了过去。
夫妻成亲多年无所出,沈昌依旧爱护王娘子,一时被传为佳话。
富贵在这以后,还在继续眷顾他。
当今圣上,当年的四皇子,看上了与沈昌长得极其相似的孪生妹妹沈淑,也就是如今最得宠的淑贵妃。紫宸门事变中,四皇子将清剿林家逆贼的事情交予他,并在几年后,将他一级级提拔到现今右仆射的位置。
沈昌可没因为老丈人落马的事情,对自己的仕途有半点儿不好影响。
不过朝堂内外人人称赞的是,尽管老丈人已去,他依旧厚待、爱重自家夫人,夫人生不出孩子,他也没有纳妾,而是将前妻为他生的孩子接到身边来,继承家业。
个中真假,初时私议纷纷,后来不知怎的流言全消,讳莫如深。
横竖家中长辈都不许他们私下胡说。
他们跑去白矾楼用过早饭,便由家中车夫送到下松园。
下松园未及天亮便围满了书生士子,好些人身上都沾了霜露,冻得脸色发青,不停在原地搓手跺脚。
傅玉书正想着让家丁挤出一条路来,却被龙虎卫的人引到另一条路,往里走。
下松园内,倒是清幽无人。
他们也并非存心来请教学问,绕了一圈没见谢景明,也不见其他世家子到来,便在松山附近朱栏湖边的松湖亭里歇脚。
没多久,百无聊赖摘松针丢着玩,四处张望的傅玉书,便瞧见一道亮色在松间小路上出现。
他只感觉自己被薄雾与满满青绿占据的双眼,蓦然出现了一点亮色。
“有美人!”他眼睛眨也不眨,想要看清楚那道倩影的长相,手往后招,“快来快来,谁能帮我引得美人回顾,今日出游的所有用度,我全包了。”
在场的郎君,除了沈妄川外,就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