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彻底回笼,云舒郡主从纱幔后走出,朝即墨兰行揖礼。
“抱歉,方才云舒无状,吓着墨兰先生了吧。”
即墨兰摆了摆手,笑道:“不打紧,我虚长你们十几二十年,倒也不至于这样容易被吓着。只怕这邻里的消息,已飞向京中各处,不用多久,你就有麻烦咯。”
武学巷内,多是各路文武人才,彰显功名之地①,彼此之间时刻密切关注着,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谓一家有异动,百家争闻之。
他抖了抖袖子,给云舒郡主也点上一杯热茶,并在浮沫上点出一幅女将军执缨图,推到她面前。
云舒郡主只是笑了笑,她早有预料,并不放在心上,满眼只看洛怀珠。
“阿玉这五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又为何要以洛怀珠的身份归来?”
既然归来,为何不寻故人?
洛怀珠隐去自己当初具体的伤势,将这五年经历,大略讲述一遍。
“岂有此理!”云舒郡主气得眼睛通红,一掌拍在坐榻的小桌案上,震得杯中女将军,都糊成了一团。
她咬着后牙槽,死死扣住桌案:“沈!昌!我定要他碎尸万段!”
将蜡封好信件交给清和的阿浮,握着拳头在心中附议此言。
腾腾怒火晃了一阵,她才勉强压下:“以你的性子,此次归来,必定已有详尽规划。有什么,是我能够做的吗?”
“云舒。”洛怀珠伸手握住她青筋尽冒的手,“你只需一切如常,当作林素玉并没有回来,洛怀珠只是一个碰巧名字与她相类之人,聊以怀情,如此便好。至于其他事情,若我需要你,必定不客气。”
云舒郡主右手搭上她的手背,用力握紧:“不许骗我。”
洛怀珠垂眸一笑,抬眼时,漆黑眼底满是室内点点灯火。
她道:“好。”
两人又聊了一阵别的话。
即墨兰提醒:“差不多了,再晚就得露馅了。”
云舒郡主只得跟含秀重新去后罩房,换回那一身丁香色圆领袍衫,束好长发。
她问替她系好革带的含秀:“你们家三娘子,最近在忙些什么?”
含秀将革带扣好,垂头后退几步,并没有说话。
云舒郡主眉头微扬,心中满意。
不错,口密。
她大步走向北屋,拿回自己的佩刀,入鞘收好。
洛怀珠从坐榻上起身送她。
两人走到廊下站定。
庭院细雨浴芭蕉,海棠春睡倦,随着风雨一点点摆头。
游廊合围,一侧假山水池小亭台,一侧花木茂茂红欲燃,青石板路四通,深草幽花。
云舒郡主仰头看灰蒙苍穹,飘洒细雨,紧了紧手中刀。
“不能送你了。”洛怀珠伸手替她拨弄额边碎发,“郡主,保重。”
出了这道门,她面对的是比刀剑还要森寒的鬼魅人心。
云舒郡主侧眸,伸手捏了一下那张有些似幼时林韫般白嫩的脸蛋。
“洛娘子大度端庄,温柔似水,兼之才情横溢。云舒拜服,羞愧叨扰,就此别去。”
两人看着对方眸子里闪动的水光,俱是一笑。
云舒扭转头,握着刀柄,神色沉肃下来,大步往外走。
洛怀珠立在廊下,看细雨薄雾将她牢牢笼住。
青石板上有海棠花落,翻滚碾碎,追着脚后跟匆行几步,落入青草堆里。
她伸手接住屋檐稀疏落下的点滴雨水,看它们在手心积聚一汪,又顺着指缝滑落,迸射一地碎珠琼玉。
带着水汽的风吹过,撩起长廊外围青竹帘子,扯动窗边纱幔往外跑。
门边纱笼画屏,烛心轻颤,撞着墙壁,发出轻微的哐哐声。
正是“阴风翻翠幔,雨涩灯花暗”②。
翌日,洛怀珠便听闻,圣上怒云舒郡主街巷策马,私闯民宅,行事莽撞,念在墨兰先生并无追究之意,令其去京兆府领罚,笞五十③。
受刑以后,准许歇息一日,再回兵籍房上值。
政事堂。
听闻此事的沈昌,还在起草唐匡民令他写的诏书。
他笔下不停,脑中却思绪翻转。
奇怪。
谢景明和云舒郡主,怎么会不知道洛怀珠就是林韫。
可云舒郡主一直都不信林韫死了,谁要是敢在她面前提这件事情,就和谁急。昨日监视云舒郡主的探子所报,她离开自由居时,神色失落,恍若游魂。
若是她确认洛怀珠和林韫有莫大关系,不该如此反应才对。
莫非洛怀珠真的和林韫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沈昌不信。
他垂眸将诏书写完,起身送往垂拱殿。
此事因他而起,他得诚惶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