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
护卫软倒,火把落地,顺着台阶滚到沈昌跟前。
暴雨将火光灭掉,天地陷入一片昏沉之中。
沈昌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是地上滚落的火把一样,那股子热气,全部被扑来的水汽浇灭,发出“滋滋”抗议的声响,逐渐变冷。
“老朋友,不进来看看我们吗?”
飘渺得根本不像从僧房传来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自然不会忘记,这是谁的嗓音。
旁人总是容易将自己杀过的人忘记,他人上门寻仇报个名号,还得思索半天。
沈昌不一样,他时不时就要回想自己害过的那些人,不停琢磨当初用的那些计谋,够不够紧密,会不会有人发现。
而那些被他害死的人,他们的亲眷都还有哪一些,是否有可能发现他所作的一切,伺机向他复仇。
他日日琢磨回想,生怕于细微之处,落了把柄。
对方一开口,他就认出这是以前在安州游学认识的老友,他们曾经一同赴京赶考,一同上榜,后来老友官至楚州盐铁使。
他对盐引的事情动了心思,但知道老友是个油盐不进的大清官,威逼利诱都不会令对方与自己合谋,于是他话里行间,不经意引导好友身边那位有野心的属下,最终狠下下手,将老友除掉。
剩下那三人,都是卢大郎近友亲信,同样油盐不进的清高文人。
他自然一并铲除,不留后患。
于是。
他潜藏的那些产业管事,便出来与那野心属下勾结。
沈昌自认是个能够忍得住贪心的人,赚得差不多后便令人收手,将那野心属下告发,秉公定罪,再换上一个受过他恩惠的下官上位。
那下官也是个清正的人,却至今未曾知晓他的真面目,为他甚好的官声添上一笔。
猛然听到七、八年不曾听到的声音,沈昌几乎惊得把伞柄都要捏碎。
他将伞一丢,转身就要逃。
一条绳子却从寮房里飞出来,像套马一样,把他的脖子套住,将他要出口的呼叫声截断。
暗卫!暗卫!
他的暗卫都到哪里去了?
沈昌想不明白,他双手紧紧抓住绳索,欲为自己挣来喘一口气的机会,双腿也连连蹬着地面,企图发出更大踢踏声,惹来大殿那里的人注意。左右肩膀却蓦然出现两只手,把他连同绳索,一同拉到寮房里。
侧头看去,只见两条青紫手臂,以及漆黑尖长的指甲。
人刚进入寮房,沈昌就闻到了一股奇特的香味,他霎时感觉眼前白茫,意识昏沉,整个人绵软无力。
抓住他肩膀的人,将人毫不留情扣进长条木箱里,推上厚重的盖子。
他的脑袋“嘭”一下,撞上木板,也无人理会他。
棺材盖隔绝外头的香味后,沈昌反倒迷迷糊糊醒来,只是来不及为自己后脑勺突兀出现的疼痛探究,他就听到锤子不停敲击铁钉入木的声响。
笃笃——嘭嘭——
两种声音混杂一处,就在他头顶上回响。
沈昌只觉得满脑子嗡鸣,理不清楚发生何事。
他两只手在黑暗中胡乱摸索着,抬手便碰到了木壁,撞得手肘生疼。
这狭小的距离,长条形状的木盒子。
棺材!
他在棺材里!
外头有人要将他钉死在棺材中!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沈昌的呼吸陡然乱了,拼命拍着、踢着棺木,与顶上声响搅合,一片混乱,却无人理睬。
过了好一阵,捶打声才算停下。
沈昌企图用自己的后背,将棺木盖子顶起来。
他趴下,双手双脚用力撑起来,尤似一只拼命挣扎的乌龟,将脸憋得通红,青筋一跳一跳搏动,如同蚯蚓藏于皮下蠕动作乱。
可毫无用处。
棺材丝毫不动,只有他的脊背、骨头硌得慌。
随即。
棺木腾空,晃荡了一下。
沈昌没撑住,脑袋重重撞在木头上,身形亦是一歪,手臂一侧直直撞到棺木板,发出咔擦一声。
不知是骨裂还是脱臼。
他也顾不得。
棺木被重重放下,他被颠得胃部翻腾,胸口闷得像是被两块木板牢牢夹住,腹中空气几乎要挤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闻到了水汽包裹泥土的潮湿腥气。
有铁器被插入沙质的土地里,挖起来,拍在他头顶棺木上。
做什么做什么——
沈昌眼睛红得要突出来,几乎像一只□□,瞧不出来半分平日里的儒雅,漠视人命时候的假从容。
他还活着,怎能就这样将他掩埋!!
“救命——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