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放心,我方才只是做了噩梦,一时吓着了。”见她们神色忧心忡忡,谢昭宁出声安慰,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仍是少女的清亮,她听了太多自己嘶哑难明的嗓音,现下如此清脆,竟还不习惯。
青坞见她似乎恢复了,才道:“娘子……郎君方才来传话了,请您醒了就过去。您若是身子不好,奴婢去传话,就说您是起不了身……”
谢昭宁眉目微动,她既之前将嫡妹的女使打成重伤,此事自然不是罚跪祠堂就能过去的。曾经她逃避惩戒,是因足足装病了一个月,虽然父母不再责罚她,却也使得父母认定了此事就是她所为,再也不信她。想必那些人,如今也已然都在正堂了吧。这么多年了,她真的是十分想念呢。
“不必了,我身子并无大碍。”谢昭宁却要扶着旁边的高几站起来,女使们连忙来扶,她觉得脚步虚浮浑身轻飘飘的,仿若高烧之后人初醒般,这样的感觉却让她觉得越发真实,她轻轻道:“既然父亲让我去,那势必是要去的,伺候我梳洗吧。”
屋内又立刻忙碌起来,有人给她穿衣,有人拧了帕子给她净面,梳头却是来不及的,只是随意挽了小髻。青坞怕谢昭宁病后畏寒,则亲手拿来了她刚烤好的藕粉色团花纹斗篷,给谢昭宁系上。临行之前,又低声叮嘱她:“大娘子,此次……在外人眼里,您毕竟有错,切不可顶撞了郎君夫人,免得郎君夫人认为您更错了……”
看着她忧虑的眼神,谢昭宁心中明白,以前的自己是不喜听到下人对自己说这些的,她如何桀骜不驯的人,即便是真的犯了错,也是绝不认错的,反而要和长辈顶撞。青坞平日也不敢对她相劝,只是今日实在体大,生怕她又吃了亏。
谢昭宁看着有些忧虑的眼神,含笑对她点头:“我都明白。”
青坞并不多想,听到娘子这般说,似乎才松了些神色。
谢昭宁让其余丫头婆子都留下,带着青坞走在了去正堂的路上。
她边走边看,昔日在谢家旧宅的记忆渐渐复苏。
谢家祖籍江西。当年谢家高祖带着两兄弟进京赶考,二人均中了进士,一时一门双进士名噪四方。两兄弟在仕途上都十分顺畅,大郎君在审官院平步青云,现已是从三品的同知院。二郎君,便是谢昭宁祖父,当初外放至鄂州为刺史,本也是官运亨通,只是后来遇到了水患,尸骨无存。
父亲是祖父的独子,觉得自己人丁不旺,便在大伯父家不远处立了院子。
因此,众人便把住在东秀巷的大郎君家称为东秀谢家,把住在槐安巷的二郎君家称为槐安谢家。
槐安谢家占地甚广,故谢昭宁住的锦绣堂也十分开阔,她的院子有五间正房,两侧耳房,前后倒座房。皆雕梁画栋,十分精致。院中铺着水磨石,左侧种了一株粗壮的海棠,这季节海棠还未开,嫩芽也稀疏。
谢昭宁看着这熟悉的景致垂下眼,她还记得,这院子初是要给嫡妹谢宛宁居住的,但是她回来了,嫡妹便主动说,要让给她住,她自己搬去和母亲将就些便罢了。她当时还以为是她谢家嫡长女身份的象征,立刻就搬了进来,殊不知就这般一件小事,谢宛宁就更得了母亲的疼爱,她则被人说,果然是从外面回来的,在西平府横行霸道长大,就是这般的土匪作风。
是的,无人知道她这个昔年盛名汴京的谢家大娘子,为何会养出这般的性子。
她不是在谢家长大的。
当年她刚半岁时,母亲带着她探望外祖母。谁知一去便赶上了党项人南下,攻占了连同庆州、兴庆、太原在内的大片区域,母亲与她失散,她则被大舅舅所救,在西平府长大。但是后来的十多年,西北大片区域一直被党项人所占据。她们与谢家无法通信。
直到君上御驾亲征,将党项人驱逐到贺兰山以南。大舅舅派人送信回谢家,这么一问才得知,谢家竟早在十多年前,就找到了所谓的‘她’!
原来战乱后不久,谢家马上带人回来寻觅她,一直焦急地找了两年,竟当真在一农户找到个与婴孩的她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女孩。据养她的人说,是个老人抱着来求援的,说自己是从汴京来的,只是那老人已逝世了。
这个女孩,便是谢宛宁。
不管当日是那家人为了钱财而胡乱编造,或是当真恰巧。总之母亲以为终于找回了亲女,抱着三岁大的谢宛宁喜极而泣,将她带回了谢家。
谢宛宁从此成了谢家唯一的嫡女,上到父母下到仆从,所有人都将她当眼珠子疼爱。祖母将她带在身边教养,父亲手把手教她写字,家中请了各式的女师父教她读书作画,汴京皆知谢家嫡女谢宛宁才貌双全。
而谢昭宁在西平府长大。西平府黄沙漫天,出了城就是荒漠,除了胡杨与沙棘什么都看不到。谢昭宁又能养出什么好性子?
谢昭宁在西平府行事霸道,任性刁蛮,什么学识教养的休想。这样的她回了汴京,哪里有半点世家小姐的模样!初看到她时,母亲惊得差点昏过去,实在是无法相信,这个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