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会计被免职了。
不出林向晚预计,被欺压多年的人们一旦抓住确凿证据,深沉的积怨只会增加爆发的威力。
工作组的干部驻扎在柳沟,监督事件后续处理,有人把账上计数和社员们一一核对后,发现柳沟有一多半人对崔会计的记账很不满。
认为他给自己少记了公分。
其中,有些是真怨恨,也有些浑水摸鱼,试图多捞点粮食。
墙倒众人推,工作组的人要将清算结果往上报,一开始崔永贵很不服气,声称那群闹事的串通好了,公报私仇,要求挨个对峙。
李福全悄然去他家中,崔永贵躺在炕上称病,连起身开门都懒得动,假装心灰意冷,道:“我给柳沟效力这些年,没功劳,也有苦劳!这群人看不见我几十年来的辛苦,一有人挑唆,就会跟着闹事,太让人心寒!”
崔永贵来气,也不再好言好语配合调查,只关上家门装病,谁也不肯搭理。
李福全自个搬了把椅子坐在炕边,良久,叹道:“唉,你把事情想太简单了,要是不出大队,这事还好压下去,现在工作组插手,最后怎么样,老哥也给你使不上劲啊。”
“大不了,我不干了!”崔永贵悻悻地说,这话他也只是说说,还等着对方挽留,会计这块肥差,他说啥也不舍得轻易放手。
李福全摇头:“这不是咱说了算,也不是你不干就能了事,再任他们闹下去,你这事捅出去,搞不好还得蹲监狱。”
“啥?!”
”蹲监狱?!!
崔永贵头皮发麻,万没想到竟这么严重,他一把掀开被子,连滚带爬下了炕:“不至于啊,我又没拿公家的东西,咋就要蹲监狱?!老哥救我!”
李福全不语。
崔永贵这才真怕了,眼泪鼻涕齐下,求着李福全一定要救他。
李福全见差不多,才说:“唉,咱俩搭班几十年,我是真不愿意看见事情闹成这样,后面的你好好配合,把那几户安抚好,公社那边我想想办法……”
“咋安抚?”
李福全冷哼:“这还用我教你?把你这些年少给人家的粮食补上!好好赔不是,求得谅解,只要他们不再揪着闹,公社那边才好从轻处理。”
崔永贵眼前一黑,这是要割他肉,放他血啊!
“不然,等你真蹲监狱,谁也救不了你。”
崔永贵心疼得滴血,咧着嘴喊他婆娘将这些年家里存的粮食和钱翻找出来,连夜商量怎么分配补偿那些人……
一番操作。
崔家攒了几十年的家当几乎见了底,外人看着红砖瓦房还鲜亮气派,实则元气大伤。
崔永贵拿着家里最后一叠大团结,要去找李福全。
他媳妇赵巧云拦住,不依:“这是子亮的媳妇本,家里只剩这点钱喽,你把它拿走,子亮以后可咋娶媳妇啊!”
“娶城里媳妇也花不了六百块!”
赵巧云抹眼泪:“那还有子凤那丫头,也快到了说亲年纪,咱总得留点钱给她办嫁妆啊,省得在婆家受难为……”
“要真保不住工作,以后,咱家啥进项也没了!”崔永贵一咬牙,撞开他媳妇,拿着钱就要出门,“只要还能继续干,钱给出去,就还能攒更多!”
他说啥也不能丢了工作,不然就真完了,他不信李福全没法子,能保他不被法办,就能有法子继续让他干会计。
“可这是咱家最后的钱!万一你给老李,照样干不了会计,那可就真啥啥都没了!”赵巧云急得跺脚,“你不能只顾自个,还得想着咱俩孩子啊!”
她用头撞向崔永贵的腰,顶着人往里走,哭嚎着,坚决不让他把媳妇本拿走,几经抢夺,最终,崔永贵闭上眼,颓废地坐在了地上。
赵巧云以为他认命,抹去糊了满脸的眼泪,将钱收回暗匣子里。
哪知,当晚她男人不见了,与其同消失的,还有一半存钱。
……
崔家关起门来的争执,外人不知。
在公社驻村干部的监督下,柳沟按人头,重新均匀分配了粮食。
除了林向晚第一年插队,还按居民供给,不受影响,其余人皆要把分得的粮退回,再重新安排分配。
沸沸扬扬闹了好几天。
崔永贵即将被撤,社员们纷纷推举退伍老兵李丙松接任大队会计。
李丙松,外号李铁棍。
一来是因他腿上有伤,时常拄着根黑色棍子,二来是社员都知道这人说一不二,像铁一样刚正不屈,是柳沟最值得信任的人。
眼下,账本衍生的信誉危机弥漫,把他推出来,是最好稳住社员情绪的办法。
大队书记李福全却不表态。
没为崔永贵开脱,也没同意认命李铁棍。他似乎不偏向任何一方,只放任事情酝酿、发展,好像在等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