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进了养心殿,我跨进门槛,见太监已备好了膳。
原以为八月十五的膳食应该比平时更好,我可以大吃一顿,把这些日子里肚子的亏空都补回来,走近一看我不由大失所望。桌上只有几盘精致小菜,甭说凤尾群翅,连盘芙蓉大虾都没有,乾隆仍命我尝膳,吴书来要帮着布菜,他抬手阻住了,端起碗,我仍如以往看他的眼色,可我刚想伸筷子,他的菜已经夹到嘴里了,边吃边问吴书来说:“皇额娘用过膳了吗?”
吴书来回道:“刚用过,一会儿要去西苑万善殿礼佛,皇后、娴主子、慧主子也都在寿康宫用的膳,等候陪同太后礼佛,皇后偷空让奴才过来问问主子去不去。”
乾隆急忙放下碗,命人洗手净面。我一口菜没动,他就吃完了,我望着满桌的饭菜看着乾隆。他笑了一下说:“你慢慢吃,你也不用回御花园了,在这儿等朕,朕回来陪你赏月对诗。”
赏月还行,对诗就免了吧。小时候爸爸对我的功课,听之任之,一切随缘,可是却让我练毛笔字、背唐诗、宋词,用爸爸的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可是我不但熟读唐诗三百首,连宋词读了何止三百首,别说做一首诗,连一句有些诗意的话,还没说出来过。
吴书来又说:“太后传旨,让魏瑶池随驾礼佛,奴才已命小成子去摛藻堂传旨。”我正把一筷笋片放进嘴里,还没来得嚼就整个儿咽了下去,噎得我差点背过气去。
百荷赶紧给我盛了一碗汤,我三口两口灌下去,好歹算把笋片安全送到了肚子里。一想到太后让我陪她我就害怕,怎么平白来这出?我又不是宫妃,又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人物,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宫女而已。
乾隆洗过手,好奇地看着我。我乖乖地放下碗,眼中含着泪,楚楚可怜地说:“万岁爷,奴婢不去行不行?”
估计他知道我眼中的泪是因为刚才噎的,所以我的楚楚可怜根本没打动他。他含笑看着我说:“不行,在宫里太后可比朕厉害,朕的话你不听,朕或许不治你,太后的话你敢不听,就只有死路一条。去或者能生,不去就只能死。”
我一听他说死路一条,心就哆嗦,他们怎么把人的生死说得那么简单,人命关天啊!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虽然看不见爸妈,但是白吃白穿还不用上班,可是整天活在生死的边缘,还是让人身心饱受煎熬。
乾隆做不了主,我也不指望他了,我在地上来回转了两圈,握紧拳头给自己鼓劲。可是一抬头,看见乾隆在那偷笑,我好容易鼓起的勇气一下子又泄了。乾隆看了看我,转头对百荷说:“给你魏妹妹找身象样的衣裳,这身去了,还不把太后吓着。”
我低下头一看我的衣裳,什么颜色都有,银灰色的料子,周边绣着海棠花,金线收边,原本很漂亮,可是现在倒像从御膳房出来的厨子,油渍麻花的,可能是我刚才吃饭害怕,汤洒身上了。
皇后准我不用穿宫女衣服,这件衣服是贵妃赏的,可能他们所有人都把我当成外星人供着吧。
百荷出去不一会儿拿着淡灰色的宫女装进来,我又把旗头带上,嫌个儿矮,弄了双花盆底穿上,站在宫女堆里才不显眼。
乾隆换了件红色的吉服袍,那样子比便服更帅了。他迈步出屋,我和宫女们在后面跟着,吴书来三步两步抢到我们前面,在乾隆身后紧跟着,那颠颠的样子让人想起夏天的狗。
花盆底不常穿让我很不习惯,走起路来总感觉地面不平,走两步跺一下脚。百荷小声问我:“你干什么?”我跺了几下,脚有点酸,我说:“地面不平。”
乾隆听我说话,停住身说:“怎么我们皇宫处处都不合你的意,先是树上有虫子,这会儿地面又不平了。”
“不是地不平,是奴婢的脚不平。”我走到乾隆身侧低声说:“奴婢问万岁爷一个问题,万岁爷答不上来,就得答应奴婢一个条件。”
乾隆仍帅帅地走着,看都不看我说:“朕凭什么答应你的条件,你的问题朕也不想回答。”
我嬉皮笑脸地说:“是万岁自己不让奴婢问的,可不要怪奴婢不顾里外,一会儿看见和亲王问他也一样,到时候万岁爷不要后悔。”
乾隆不愧为一国之君,对我的激将法无动于衷,头也不回地走着。他速度太快,我穿着花盆底一拐一拐的,一个不小心,脚一歪,一屁股坐到地上。他伸手就能拉住我,竟袖手旁观,见我摔倒,只酷酷地望了我一眼说:“你家炕头啊?坐着不起来。”
百荷过来拉起我,我嘟囔一句说:“我们家炕头建在故宫里,我天天坐在炕头上收门票,就够我过几年的。”
“什么门票?”乾隆本来迈步要走,一听我说门票,转头问我。我刚爬起来,拿着帕子正拍灰,帕子一撩拂到乾隆的脸上,他忙向后闪一闪。
吴书来本来亦步亦趋地跟着,没想到乾隆会向后退,一下子踩到他的脚上,他嗷的叫了一声,倒把乾隆气乐了说:“狗奴才,只踩了你一脚,就火燎屁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