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微微笑了笑:“朕不嫌你脏,给朕满上也就是了,平常跟你同碗而食,要嫌脏早就连饭也吃不下了。”
我何时跟他同碗而食了?每次不是把菜夹到自己跟前的碟子里吃的。
重新给乾隆斟满一杯,放到他跟前,大大咧咧地坐到他身侧说:“奴婢只是好奇万岁爷喜欢吃什么,怪不得刘妈近一个月总弄这几道菜,把我和小草都吃出毛病了,原来是万岁爷爱吃。”
乾隆笑笑说:“这些菜朕也不爱吃,只是出来微服私访,不能太过奢华。”
我笑笑说:“虽不奢华,但这几道菜做得也繁复得很,别的不说,单土豆丝一道菜,刘妈就先用大骨头、嫩鸡、老鸭,莴笋叶、嫩笋、鲜菇等十几种料熬制五六个时辰,用细纱只滤出一小碗汤,然后将土豆丝过油,捞出,然后下嫩肉翻炒。我原以为是刘妈没事找事儿,原来是万岁爷下旨要吃这道菜,这些日子鸡、鸭就买了几十只。”
乾隆笑道:“怪不得你这些日子日渐丰满,原来是鸡鸭肉吃的。”
我叹了一口气:“刘妈做出来的菜,自然要我们尝。哪还顾得了吃鸡、鸭、肉,可惜那些精华部分都给侍卫们吃了。”
乾隆歪着头,盯着我搭在他肩膀的手,我好像触电一样撤回手,手足无措地抓抓脸。
要是刚才免死金牌到手,我也不至于现在手脚没地方放。也恨自己的手,哪不能放,偏往他身上放。
我眼睛瞄着乾隆,乾隆的手白皙修长,虎口处略粗糙些,想是因常年握笔所致,人家的手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我的手总给我惹祸。
乾隆抬眼见我盯着他的手,不由问道:“你贼眉鼠眼地看什么?”
我坐正身子说:“万岁爷,奴婢的眼睛是标准的杏核眼,老鼠的眼睛哪有奴婢这么水灵?”
乾隆哼了一声说:“老鼠的眼睛又圆又亮,多有神。”他站起身踱到门外。我帮着刘妈和小草把碗筷收拾过去。
收拾完毕,出了屋见乾隆已经拐进了花园,望着乾隆的背影,想着今生还能再见到乾隆,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因刚才躲在花丛里把裙子弄脏了,趁机回屋换身衣服,掀起柜盖,见最上面放着黄包袱,把衣服都拿出来,包袱底有一行小字:“退朝绮宴花拂筵,欢为簪花回曼绿。”好像是一首诗中的一句,我忙打开另外几个包袱,按着赤橙黄绿青蓝紫顺序放好,果然是一首诗,‘中庭一树碧桃花,东西飞落邻人家。东邻阿娇贮金屋,画眉夫婿金张族。退朝绮宴花拂筵,欢为簪花回曼绿。西邻女儿独含悲,良人远戌无归期。谁谓含悲对花落,花落纷宁如泪垂。可怜同是残英瓣,一悲一欢不相见。’
我虽不大懂诗,大概意思也看得出,贫贱夫妻百事哀。乾隆对我宁做贫汉妻,不为君王妾,终是梗梗于怀,竟以诗警示于我。堂堂一国之君,做起事来倒如此幼稚,我心里不觉暗暗好笑,一旁的桌子上放着笔墨纸砚,我拿起笔浅沾墨汁,写了一首《洛阳女儿行》,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容颜十五余。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罗帏送上七香车,宝扇迎归九华帐。狂夫富贵在青春,意气骄奢剧季伦。自怜碧玉亲教舞,不惜珊瑚持与人。春窗曙灭九微火,九微片片飞花琐。戏罢曾无理曲时,妆成只是熏香坐。城中相识尽繁华,日夜经过赵李家。谁怜越女颜如玉,贫贱江头自浣纱。
我吹干了墨迹,把它折起来,塞进黄包袱里,把包袱重新包好,拣了一件水红色的衣服换上,刚换好,小草走进来对我说:“小姐,万岁爷叫你。”
我坐在炕沿上伸出手说:“扶我起来。”小草笑嘻嘻地扶住我的手,我轻轻一拉,她扑通栽倒在炕上。我在她脖子上呵了呵气说:“好大胆的丫头,枉我把你当成姐妹,你竟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你是想钝刀割肉,还是想快刀斩乱麻。”
小草赶紧告饶说:“小姐,小草知道错了,小姐想知道什么只管问就是了。”
我笑着点点头说:“好丫头,够聪明,那你说说你和刘妈都是谁?”
小草坐起身:“妈原是侍候万岁爷起居的嬷嬷。因江浙一带水灾为患,万岁爷假借东谒泰陵之名,微服浙江馀杭十六州县,视察海塘,一切吃穿用度都交与高少爷暗中置办,高少爷就是跟小姐同来的那个蒙面人。”本想问问高少爷是做什么的,一想着乾隆还在等我,别打岔,省得耽误功夫,好在小草说话比默然干净利落多了:“等这里一切安顿好了,高少爷回京去迎接万岁爷,没想到接来的却是小姐。”
小草也怕乾隆等急了,拉着我向外走去,边走边说:“万岁爷这几个月一直都在江南,偶尔过来看看小姐,他跟妈说小姐喜欢自由,他就给小姐自由,等小姐什么时候想开了,再把小姐接回去。”
乾隆捧着一本书,坐在竹亭里,见我进来,他眼皮也没抬,我悄然立在他身畔。池塘里的残荷已被刘妈清理干净,水里干干净净地看着反而舒服些,我不喜欢残荷,觉得枝枝叉叉的一点美感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