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昼春风般温煦地笑了笑:“四嫂好,听着亲!俗语说,老嫂比母。”他含笑而说,听着却有些许凄婉。
乾隆道:“大哥、二哥早夭,三哥也是少年早逝、你与朕从小一起长大,兄弟里朕数跟你最亲,有什么贴己话,也只想找你说说。”
弘昼笑道:“四哥从小稳重,皇阿玛总骂臣弟野猴子一个,说若赶上四哥一分,他就知足了。”
乾隆笑道:“如此你替朕挡了多少骂,明明朕犯的错,皇阿玛也怪罪于你。”
弘昼笑道:“虽挨了骂,皇阿玛的赏赐,四哥总是仅着臣弟挑。四哥登基后,把雍和宫里的东西都赏了臣弟,把果亲王府的都赏给弘瞻。只是弘瞻过继给果亲王一支后,臣弟觉得他跟臣弟越来越生分了。”
乾隆叹了一口气:“弘瞻虽是朕的弟弟,朕疼他比永璜、永璋还多些。可是这孩子心地过于狠辣,才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御下极严,前儿早起,侍候的人稍有失仪,竟杖毙了一名小太监。朕打发吴书来去问问怎么回事?他竟将吴书来赶出来。谦太妃带着他来给朕赔罪,他竟说,‘若是皇兄去,臣弟定不会顶嘴,吴书来到底是个奴才。’气得朕半晌没说出话来。这些还罢了,听说还特别贪财。”
弘昼笑道:“他那性子臣弟也说不好,胆子小起来连个蚂蚁都怕,胆子大起来,拿刀敢杀人。四哥说他贪财,对别人也就罢了,谦太妃是他亲额娘,听说前儿看中他府里长生智慧佛一尊,打发人去请,不给,太妃亲自去请,还是不准,饶是如此,还数落了太妃一顿,说太妃是宫里的人,日用自有内务府供给,何必去他府里讨要?别说如今他未娶福晋,就是娶了福晋,太妃也是在宫里安住养老,他断不会接出来。”
乾隆被气乐了:“他倒分得清里外,在皇宫里有供给,不用他出一分一毫。相比之下你比他傻多了,前儿裕母妃上表给皇额娘,请求日常供给减免一半,皇额娘没答应。朕也不同意。”
弘昼道:“臣弟别说接额娘回府,就是想接回去住几天,她也不肯,她说如今皇帝待她,比亲儿子还亲,该有的赏赐除了温惠皇太妃,数她最多,原来做妃子的时候,一年还有几次病病灾灾的,现在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身子越发硬朗了。说住在宫里能活到八九十岁,若跟我回府,每日看我疯疯颠颠怕要少活十年。四哥对额娘之好,臣弟从心里感激,不但一登基就晋封额娘为贵太妃,就是数日里赏赐,除了皇额娘,抚养四哥的温惠皇太妃,接下来就是额娘了。”
见两人聊得亲亲热热,茶水都换了两杯了,我起身帮着又续满了杯,乾隆伸手拉着我坐到他身畔,扭头对弘昼道:“婉儿也在避暑山庄,你和五弟妹没事儿可多去瞧瞧她,这里不比宫里,没那么多规矩。”乾隆所说的婉儿--和硕和婉公主是和亲王的长女,自小被养在宫里。
皇帝--多么一个高高在上的称号,小时候与伙伴们一起玩,最喜欢扮皇帝,披着外婆家的大被单,迈步时都是脖子高高扬起,脸看着天,问皇帝要吃什么,永远是猪肉炖粉条,皇帝说的第一句话永远是推出午门外斩首。
而今看着他们弟兄闲聊,渐渐懂得不论地位再尊崇,都有七情六欲,特别是亲情,乾隆虽是雍正的儿子,却是一个颇为人性的皇帝,父子性格也截然不同,雍正冷漠、多疑,而乾隆却温厚、多情。
忽听乾隆道:“宪宗偏宠万妃,任其妒毒而不能检制,几成炎刘燕啄之祸,柔暗实无可辞责。”刚刚乾隆提起和婉公主,怎么聊着聊着,竟聊到万贞儿头上?
弘昼道:“宪宗若无万妃之患,或许能成为一代英主,可惜因女祸宫墙,宪宗只能平白担着昏溃之名。”
乾隆道:“但宫闱事秘,流传又岂口尽凭?如所称‘后宫有妊,皆遭潜害’,则此前之佑极,生于成化五年,何独无恙?且其何察必严,又何独于纪妃以‘病痞’相蒙?而宫婢钩治,亦肯代为容隐?至皇子既生,即使张敏溺毙,敏纵欲护救,亦必潜匿外廷,密为保育,又安敢仍留附近安乐堂之他室?吴后复往来哺育,竟不虑万妃之稍有知觉乎?且佑极故在,而敏惊称知‘上未有子’,出于何意?且佑樘旋即立储,又岂能隐秘不使万妃知之?记载家传闻异词,往往从而缘饰,不足深信类此多矣。史家记万妃之事,皆谓其骄妒横行,至于后宫有妊尽遭药堕。今以宪宗封建诸子证之,知其说殊不足尽信。盖宪宗偏宠万妃及妃之恃宠骄妒,固当时□□所有。”
‘记载家传闻异词,往往从而缘饰,不足深信类此多矣。’万贞儿如何我不知晓,后世野史,道听途说,将一个仁爱、多情的乾隆,写得如何不堪?就是后世史官对乾隆所述,多来自玉碟,其中又有多少真,多少假?
如果此时让我执笔,为乾隆编史,我所写所记,就能当真还原一个真实的乾隆?
也未必。
弘昼为乾隆续了一杯茶,乾隆笑道:“朕已经饮了第三盏了,真不能再饮了。”
弘昼笑道:“臣弟一直以为万妃骄横不可一世,如今听四哥之言,方知正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