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人生中最漫长的雨季。
世上总有些事,是你无法控制的,比如情感不合时宜的泄溢;世上还有些人,是你无法预料的,比如她的出现;世上多有不如意,是你无法想象的,比如事到临头却无可奈何。
有些人的出现,就是那么不期而遇,是意料之外的情理之中。比如她,不知为何,少清一眼就看到她了。
那日辰光甚好,连带着少清也不禁欣然。走出神龙殿,过了白虎门。正西面是西苑,他决定去看看。
东吴时传说有凤凰集于西苑,故而修建了凤凰台。西苑里有西池,西池边有轰轰烈烈的凤凰木,凤凰木下是凤凰台。
凤凰台上凤凰游,却没有凤去台空江自流。因为他发现,凤凰台上,有一个人。
少清心里生出好奇,悄悄走过去,原来是个少女。她踮着脚,伸长胳膊,努力地够树枝却如何够不到。手里捏着什么东西,泄气的垂下手臂。
他微笑看着,少女丧气一会儿,又开始踮着脚尖,伸长手臂跳跃了。
少清也学着少女的样子踮脚,不由笑了。却不想脚后有根树枝,“啪”的一声,发出极轻微的声响,断了。
他屏住呼吸,那少女极警觉,猛地回头,宛若惊飞的鸿雁:“谁?”
少清索性走到明处,站定。“是我。”他定声道。
少女警惕的看着少清,双手藏在身后,“你是谁?”
少清慢慢踏上通往凤凰台的台阶,一步一顿,和着心跳,一起一伏。
少女仍旧紧紧盯着他,那是一种敌意。像一只小兽,发出稚嫩的怒吼试图吓退来者。
少清不理她,只道:
“凤凰台上少有人来,你为何在此?刚刚在做什么?”
少女的气势一下软了,垂着头,斟酌道:“我听说把写了愿望的绫带系在凤凰木上,待到来年便会实现。”
她摊开手掌,确是一根绫带。
少清温声道:“我替你系罢。”
少女眼睛一亮,又黯淡下来。“这样,会不会不灵啊?”
“不,”他摇摇头,“心诚则灵。”
“好吧。”少女不放心地叮嘱,“不准偷看哦。”
少清发笑,“这样不信任我?”他故作叹息,漫声道:“那只好请姑娘亲自系了。”
少女一把把绫带塞他手里,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他不禁一愣。
“答应了不可以反悔的!”她雀跃的望着少清,眼中满是期待。
他转过身,略略伸手便轻而易举的够到,绫带仿佛一尾狡猾的小蛇,一下一下拂过手背。
“好了。”少清道。
少女歪头看看,确认真的系好了,欢呼雀跃。“谢谢你啦!”
她梳着两个小丫髻,乌发雪肤,眉目清丽,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一双荡漾着流动春水的眸子清澈无比,娇艳无双。便是凤凰木如此绚烂多姿,却失去颜色,沦为陪衬。
少清莞尔,“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想了想,“阿采。”她看向少清,“你是谁?”
“我姓元。”
她长长“哦”了一声,懒懒点头。
少清对她的反应很不满,“哦是什么意思?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阿采道:“你身着青衣,故有官职;可轻易进入西苑,必然显贵;姓元,建康显贵的、当官的、年轻的、姓元的拢共那么几个,很值得猜么?”
少清敏锐地抓住阿采语气中一点轻蔑,“你似乎并不待见我。”
阿采站起身,看着少清的眼睛充满认真,语气严肃。
“我从未不待见谁。我只是讨厌一些世家弟子。他们总喜欢反复强调自己出身的高贵,似乎这样就可以高人一等,可以掩盖内心的肮脏。没有高贵的灵魂,便只能宣扬自己高贵的出身。这难道很有趣,很值得敬畏么?”
少清不想阿采反应如此强烈,想解释却张口结舌:“我并非此意……”
阿采却已经侧身,只留给他一个晦暗不明的侧影,薄唇轻启:“我该走了。元郎君,再会。”
她头也不回的离开。少清愣愣的站在原地,光穿过花叶间的缝隙投下影影绰绰的光斑,千变万化。一如他的内心,百转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