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清从来都应该是一个志得意满的人
他有显赫的家世,父亲出身汝南元氏,位列三公,掌握大权。母亲上当今皇帝胞妹,身份尊贵,可惜早早薨逝。自己身居光禄大夫,算是年少有为。
少清很早就知道,当今世道,门阀士族独大。自元帝南渡后,世家统治达到顶峰。皇帝大权旁落,门阀掌控大局。选官实行九品中正制,垄断官源。他们看不起寒门子弟,称他们为“刁民”,极尽羞辱。是以“今之中正,不精才实,务依党利用;不均称尺,务随爱憎。”“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绝非空穴来风。
贵戚公卿奢靡无度,以淫奢相竞,日食万钱,犹曰无下处箸。大臣与外戚斗富,竟一个用麦芽糖洗锅,另一个把蜡作柴火。大臣将对方御赐珊瑚树打碎,其人震怒,于是命左右取出自己的珊瑚树,足有六七,与之相比,高一尺、二尺者多见。条干绝世,光彩溢目,戚惘然,乃知自失。
在少清心里,他厌恶这样的社会。少时,他曾随父亲去赴宴,桌上有一盘奇怪的肉,形状像爪子,但少清不知什么动物会有这样骇人的脚爪,还生着尖锐的爪子。
年幼的他童言无忌,道:“这时什么?”。主人哈哈大笑,不着痕迹的瞟了父亲一眼,洋洋得意:“没见过吧?这是熊掌!”
少清幼小的心灵被狠狠震撼了,他一动不动,心里只感到恐惧和恶心。
他甚至能透过那白生生、黏糊糊的肉看出熊漆黑的身体,它站起身,黏腻晶莹的涎水滴在掌上,巨大的爪子撕开他的皮肉——
无法压抑喉间涌上的酸水,少清支持不住,适才用的饭菜连带酸水一齐吐出,才感到胸间憋闷散去。他低伏着身子,止不住的喘息,额上出了一层薄汗。
脑中一阵阵眩晕,没有理会主人难看的脸色,父亲即刻将他带了回去,一连高烧好几天,还落下病根。从此之后,他再没有去别人家吃过饭。
头又痛起来,他突然想到阿采。他曾想过会有人说出这番话,可惜直到那点期待消失殆尽也没有人隐晦的提一嘴,如今很好,有人大大方方说了,却不想是个女子,真是件有趣的事。
这叫什么?巾帼不让须眉。这话教他人听去,必要说大逆不道。
但有什么关系呢?
心里莫名不快,他不明白,阿采怎么会有这样的勇气,一种敢于直面对抗全世界的勇气。
可气的是,少清不具有这样的勇气。但他并不认为是自己的错。
在未知的情况下公然说出这番话来,是一种莽撞,是一种野蛮的态度。她没有想过如果自己将这些话传出去,她会陷入怎样的困境?
这就是愚勇。
他舒口气,黑暗中,不禁浅浅一笑,心里安定下来。才要站起,门外响起扣门声。
原来是侍女请用晚膳。少清应了声,待他到时,建业公已坐着,见了少清,露出个慈祥的笑,“来了。”
少清只觉父亲今晚有些奇怪,话格外多。晚膳过半,酒过三巡,建业公突然握住他的手,道,“少清。”
少清颔首,却见建业公屏退了周围侍从,正疑惑。忽听建业公道:“少清有中意的女子么?”
他一愣,抬头看去。建业公满面红光,双目却极为清亮,直直盯住少清。少清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端起酒杯,脸上却热起来。一连饮了好几杯,这才压下些慌乱。脑海中却浮现出薛采的面容。
“没有么?”建业公似乎愉悦起来,声音也提高了,“真的没有么?”
少清只是饮酒。耳边再次传来父亲的声音,“明日平阳县主举办赏花宴,给了请帖。”
少清透过酒杯上方,见建业公将一张请帖拍在桌上。他不由朝父亲望去。
“此次赏花宴有诸多贵女参加,其中不乏德容俱佳之人。我儿可从中选择。”
少清退拒道:“此时不必着急…”
建业公打断他的话,“尔已及冠岁,需早日娶妻,延续香火。”
少清还想争论,被他抬手制止,“我膝下只你一子,本就子嗣单薄。尔亦不必多言,早些休息,明日去赴宴。”
说罢也不听其他,径自走了。侍从殷勤的挑着灯,一路护送着离开。
少清走出门,站在连廊上。初春的风还是有些寒冷,仔细感受,倒也可从中捉得几分暖意。月色很好,地面一片光亮,不见人迹,这让他感到舒适。风信子摇曳在光亮边的黑暗处,似有似无的清香随风而起。伸手抚了抚脸颊,一片暖意。他长长呼了口气,闭上了眼。
此日少清还是不得不去赴宴。他道,这叫屈服于父母淫威之下。下了车,门口的平阳县主身边围着几位小姐,一见他,平阳县主两眼放光,扭扭捏捏的走来,还未说话,已是满脸红晕。惹得几位小姐娇笑起来。
少清心里无端烦躁,面上却仍得应付着。过了会便找借口自己走走,平阳郡主这才恋恋不舍的放开手。
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