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距离,不知为何,那股莫名的被窥视感又从身后袭来,如芒刺背。
她乍然回头,只见商炽垂着首,嘴唇翕动,像还在默诵刚刚记下的法律条文。
“怎么了,姐姐~”察觉她停下,商炽问。
他叫“姐姐”时,尾音惯性上扬,听着不大正经,偏偏表情又很乖。
“哦,”季吟兮迅速回神,“就是跟你说一声,等会儿不用紧张,我跟于姨会帮着你。”
顿了顿,她又补充:“还有你其实不必管我叫姐,阿行没大没小,习惯直接叫我全名,你跟他一样就行。”
商炽点头表示明白。
季家在京城的老宅坐落于一片小别墅群,距地铁站有些距离,半路远在沪市的季母打来电话。
季吟兮驾轻就熟掏出包里的录音笔,按下接听。
商炽仍微垂着头,眼神却同样轻车熟路往季吟兮身上瞟,藏在额前碎发后的眉梢隐晦轻扬。
那边大概在嘱咐什么,季吟兮始终微笑称是,和面对他时一样温和。
商炽看了会儿,觉得没意思,有些遗憾地刚要收回视线,却见她对着空气唤了声:“阿行,过来,妈有话嘱咐你。”
季吟兮说完,操纵录音笔,对着手机播放季确行事先录好的“喂,妈。”
季母说几句,录音笔就“嗯”一声,到最后,不知是季吟兮不耐烦了,还是不同语调的“嗯”用完了,录音笔转而播放“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要好好学习,我这就天天向上去了啊,您二老注意身体,儿子爱你们mua~”
播到最后一句,季吟兮还特地拉远录音笔的距离,营造出人跑了的效果。
见她无暇顾及自己,商炽端得板正的背舒展开来,短短两步走出股不着调劲儿,抬头的瞬间吹了吹额前碎发,终于觉出几分有意思,他嘴角微勾了勾。
圈子里曾有爱说闲话的老人评价“别人家孩子要么窝里斗,要么携手共进,唯独季家,两个兔崽子狼狈为奸,没一个省心东西”。
期待值太高,上回在咖啡厅见季吟兮,她那副温和到没丝毫个性的模样还让他有点失望,现在看来,他这位“姐姐”比平素表现出的要有趣许多。
季吟兮确实顾不上他,因而也没看见他此刻懒洋洋的真实面目,他生作一副清贵相,不装时却总带着种半死不活的漫不经心,配上打量来的锐利视线,像条养在金屋的野犬。
她戏还没演完,叫了两声“阿行你回来”后,对着手机重重叹了口气,无奈得很真诚:“弟弟又跑了。”
“估计是嫌我唠叨。”那头季母说,“也就你说话他能听进去点,帮我们多盯着点他。”
“嗯嗯,妈您放心吧。”季吟兮微笑。
季母欣慰道:“得亏有你,不然我们在这边,没人管他,臭小子得无法无天。”
季吟兮再次微笑,毫不心虚:“应该的,我长大了嘛。”
母女俩又闲聊几句,季吟兮挂断电话,长长呼出一口气,商炽也一秒切回乖巧模式。
季吟兮余光扫见他,后知后觉适才崩了温良的家长人设,怕人家好学生觉得她不正经,她轻咳两声,恢复一贯稳重:“善意的谎言。上有老下有小,也是没办法的事。”
商炽闻言抬眸,一双眼单纯清澈:“我明白,一会儿我会努力配合。”
季吟兮点头,内心对这假弟弟更满意了:看起来一书呆子,遇事还算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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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家往前数一百年是京中巨贾,祖上产业众多,人丁也多,然而百年足以改变太多事,一代代青年、壮年争相报国,一场场战争打烂了季家这棵大树的根,空留一簇簇枝叶,无木可支。
季老太太是个可怜人,父兄、丈夫甚至季吟兮的大伯分别留在不同的战场,算一算,季家也称得上半个满门忠烈。
四个字很短,上下嘴皮一碰,一两秒说完,一笔一划却都浸满了季家人的血。
季老太太要强,一个女人带着仅剩的儿子——季吟兮的父亲捱过纷乱年月,当时只想咬牙活命,无暇多思,如今太平了,夜阑人静反而总忆起这一生潮湿,难以安眠。
季确行原本高中毕业就闹着去当兵,此事像个导火索引燃了老太太多年蛰伏的软弱,大病一场后便不时犯糊涂,有时对着季吟兮父亲唤她大伯的乳名,有时又坐在门边等“晚归”的丈夫,一等就是一整天……
也正因此,季确行当年当兵的事作罢,只是少年人的热血难凉,时隔四年,他终究仍是踏上了这条路。
季吟兮心上捏着把汗,食指抵着门铃,半晌才按下去。
季老太太亲自来开的。
她精神虽不好,好在身子骨还利索,迎小辈回家时脸上总挂着笑,一副幸福的模样。
“兮兮回来啦?”
“奶奶,”季吟兮笑着,往旁边挪了半步,露出身后的商炽,“我跟阿行一道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