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学官听晏苏荷提起这道题,脸色皆是一变。
他们面面相觑。
但见少年扬起的白纸上字迹潦草杂乱、张牙舞爪,与他一身清秀莹润的气质格外不和。晏苏荷向蔡祭酒走去,众人纷纷给她让路。
她边道:“有教无类,不分贵贱,孔夫子将官学引于民间,座下弟子三千,贫富贵贱皆有,向上好学者留,意在兴办私学,让平民百姓也能有做官的可能。不分贵贱皆可进学,此有教无类之意也。”
这策论出得简单,学子们想答到这点也并不难,而难的是联系社稷民生自由发挥。
晏苏荷继续:“我朝昌盛,天下各州道县城皆设有官学,各大学府中出来的学子无数,可据在下观察,真正能走到最后的大多数人,出身非富即贵。”
“而贫贱者,永远难登高台。”
在场学官皆出身书香门第、世家大族,此刻听到她的话无不在心底揶揄:贫贱者愚蠢笨拙,一无贤者教导、二无人际脉络,拿什么与我等较量?
既如此,出题“有教无类”于他们而言又是什么呢?是无视微者努力、自得门第出身,还是享受以俯视者的姿态悲悯“愚民”的快感?
人分三六九等,世家门第的阶级意识长久固化,纵使这些人饱览群书,却终究无法领悟圣人之仁。
也便因此,萧景珩的答案在他们看来是叛逆顽劣、不能理解的。
晏苏荷没有当众念出他的答案,而是把那一行粗蛮劲阔、歪七扭八的字递到蔡祭酒面前。
“有教无类”何解?
少年答:生不逢时。
恨这个时代无能,阶级差距犹如天堑,位高者心冷眼盲,位卑者无人顾及,有教无类只能维持表面形式,而无数个她/他们生不逢时,努力都变得可笑。
少年批判这个时代,却势单力薄,于是遭到反批判。
学官们尊天子、尊世道,自不允许学生说出这般抵损时代的话,故评他为最下等。
晏苏荷从地上捡起这张卷子时,先是因他的字迹忍俊不禁,后因上面写的——学而时习之,吾困眠;朋自远方来,先干架;人不知而不愠,放他娘的屁话——之类的混账话而皱眉,最后却被他答的“生不逢时”惊艳,无奈笑叹一声。
这少年到底是庸才、劣徒、还是假装纨绔?晏苏荷不清楚,但唯一能确认的是,他绝非平庸之辈。
毕竟十四岁就能领兵打仗的少年,怎能平庸?
所以晏苏荷站出来替他辩解。
祭酒接过她递来的纸张,反应与她如出一辙,然后迫切地想看他后面题目的答案——有教无类是策论第一道大题。
蔡祭酒却失望地发现他后面的作答要么规矩平整,要么满纸胡言。
他无奈摇头,心底估算完这张答卷情况,便手臂一展,向众学官扬卷道:“各位,老夫想问问,你们是如何看待小侯爷第一道策论的?”
一时间鸦雀无声,谁也不敢站出来评判小侯爷的答案。
毕竟不是谁都敢站出来批判这个时代的。
场面静了一会儿,蔡祭酒视线扫过众人,停在那看起来紧张兮兮的郭助教身上,祭酒唤他,“来!既是你评的卷子,你来给老夫讲讲。”
郭助教战战兢兢地拱手道是。
“郭某以为……我朝繁盛,时运正兴,何来生不逢时之谈?”
蔡祭酒盯着他,手请向晏苏荷道:“刚才这位小友也说,贫贱者永难登台,这难道不是朝政弊端?”
郭助教低头:“贫贱者愚昧无知,就算给他们机会也难当大任。”
蔡祭酒挑眉,而后大叹一声,他叹:“郭明啊郭明,妄你为师三十载,竟也有如此偏见。”
而后他转身朝众人道:“一个人出生何如,是不可控的先我,并不存在富贵者聪慧,贫贱者就愚昧的道理。而一个人成就如何,是可控的后我,天时地利人和样样不可缺,萧小侯爷说生不逢时,又何错之有呢?”
“我知各位顾忌,但也希望各位知道,国子监育人是为成才,而有才干者,却绝不是无有独立思想之辈。”
“何谓独立思想?即是要辨书、辨人、辨世道。作为祭酒,我亦不希望学生成为随波逐流、尽信书之徒。所以希望各位,能允许异己存在、允许悖论存在,而后方能教学生们去争、去辨、去论,此方为育才,望各位回去好好想想。”
众人静了下,皆拱手俯身恭敬道:“是。”
蔡祭酒便接着开口:“而小侯爷的答案我很满意,评甲。”
此话一出,全场沸腾。诸学官无不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一旁郭助教的心顿时沉下,神情恍惚起来,他朝蔡祭酒拱手:“祭酒既然觉得小侯爷有才可取,郭某才疏学浅,无话可说。只希望祭酒重新为他们班挑选经学助教,郭某实在教不了了。”
今日冲突已起,他们以后若再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