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心头乱糟糟的,慌不择路地跑下山,气喘吁吁去敲张大夫的门。
张大夫是村里的大夫,也是唯一的大夫,听她前言不搭后语,又理了半天,才扯着板车跟元春往山上去。好容易到那时,人还倒在那儿,张大夫说还有救,元春松了一口气,抄起木盆放车上,跟着一块儿跑,步子有点踉跄。
张大夫就是个乡下大夫,一年到头看过最大的病就是跌打损伤,根本没见过这般一身血的人,他家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个八岁小儿子,说什么也不愿意把人拉家里去,元春就说推到她家——人是她发现的,也是她求张大夫救的,这捡回来要是救不活,死在家里,就是大晦气,张大夫愿意帮她,元春已经很感激了。
不过元春也留了个心眼,没把人推进正屋,放在了外头的柴房。
她家招待过路人就安排在那儿,再供些热水,虽然简陋,好歹遮风避雨。只她家从前也是让人睡屋的,但有一回,不知是借宿的人手脚不干净还是真缺钱,就一夜的功夫,她家丢了半贯钱——半贯钱不多不少,却是元春绣了三个月帕子,再拿到镇上,碰到有钱的好心夫人才挣到的。
那之后,她家再招待过路人,多安置在外头的柴房,元父在柴房铺了张干草床,添了棉被,木板睡起来,怕是熬不过冬天。
等把人安置好,张大夫才给人看伤,看完先是同元春说:“看着吓人罢,身上的血多是别人的。”
这话一说,小柴房里静了静,元春明白张大夫什么意思。
血是自己的,那就是个吃亏的,是个可怜人,菩萨慈悲,救就救了。
血不是自己的,就是个不吃亏,还有本事的,救活了指不定有什么麻烦呢。
张大夫的话没说全,却是在问元春还救不救。
可这人都拉回来了,哪有不救的道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元春咬咬牙,心道是积德了,回屋包了一百文钱拿给张大夫。
张大夫便知她的意思了,拿了剪子剪开他的衣袍:“血是别人的,但自己的也不少,后背这道伤极重,若是再晚些,怕是有性命之忧……”
剪了衣裳,元春不好待在里面,备了热水等在外头,这一忙,就是下午。
出来的时候,张大夫满头的汗,他在村里拿乔,可谁都得找他看病,敬他一句神医,但他自己摸良心,就是赤脚大夫,要不是看元家帮过他,今日是决计不干的。
“受了刀伤容易感染,免不了要起高热,今夜注意着,扛过这夜,就死不了了。”张大夫胡乱讲了些,从前到他那儿的重病,一剂猛药下去,挨过头一遭,扛过前三夜,那就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好不好另说,人别死他手里就成。
元春不懂这些,全当金玉良言一一记下,张大夫又说:“药我那儿还有些,但也只有三日的量,先救急,剩下的要到镇上买……去之前再来问我药方,我回去琢磨琢磨。”
元春记在心里,送张大夫出门,连着一百文让张大夫拿好。
若是些小伤小痛,对元家是不收钱的,可今日张大夫却拿了,怕是受惊不小。
先前村里有人带病入膏肓的老人到张大夫那儿救命,结果不出所料没救活,那家人便开始说张大夫是庸医,到张家闹,要讹张大夫钱,还说如果不给钱,就把人埋在他家地里。后来闹得没办法,那家人真半夜去挖了张大夫家的地。
那时饥荒,连口饭都吃不上,哪有钱看病?张家就他一个男丁,他读了点书,不怎么下地,医术使不上,家里自然就穷了,到后来还是元父借了二两银子给张大夫,把人打发了。
许是又想起这恩情,临走前,张大夫叮嘱:“这人伤势不一般,瞧着不是一般人,不是得罪了人,就是不是好人,你收留他在家中,万事切记留个心眼,等人稍好些,就打发走吧,省得给家里惹出什么祸端。”
元春谢了他的好意,替张大夫提药箱,等取了药回来煎上,日头都要下了,元春忙得脚不沾地,到厨房用药炉把药煎上,又倒回来收拾柴房。
剪坏的衣裳不能穿了,如今这人身上穿的是元父的旧衣,包扎了伤口,衣裳就穿不仔细,薄被下,薄衫里露出一小块白白净净的胸口和瘦削的锁骨,人看着不算结实,跟村里那些叔叔伯伯比起来,身板薄得像纸片。
看什么呢……
元春脸上一臊,拍了拍自己的脸,想起村里的秀才每次路过河边看到有姑娘挽着袖子洗衣裳,都慌里慌张地拿衣袖遮眼睛,絮絮地说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元春尴尬地移开目光,去瞧这郎君的脸——
这人虽还不知是好是坏,但长得,怪好看的……
日头下去了,小柴房里采光不好,这人瞧着灰扑扑的,却难掩眉目端正、清新俊朗,明明重伤昏迷,却睡得板正规矩,若不是脸色不好还皱着眉,真叫人看不出他受了伤。
嘴唇很薄,几乎没有血色,脸色苍白,一道不深的擦伤横上脸颊,墨色长发凌乱,影影绰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