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夕阳烈烈。
战场,杀声震天。
战士们挥舞着刀剑与盾牌,纷纷交战在一起,是冷兵器的碰撞声,也有刀剑入肉的冷酷的搅动声。
于是人和马的尸体堆积如山,血液汇聚成河,血流漂橹。
而于战场的最后方,将军们的营帐里,却安静的落针可闻,空气中飘着淡雅的檀香,还能听到拨弄佛珠的清脆声响,仿佛是再雅致不过的清修之地。
季竹月维持着端坐的姿势,她虚弱地靠在座椅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每一次的呼吸都带着浓厚的血腥味。这是她本身内脏的味道。
季兰星给她下的毒,名叫“九息散”,顾名思义,中毒之人活不过九息,便会气绝身亡。
“……七、八、九…十?”
清脆的男声在她的耳畔响起,季竹月神思混沌,甚至分不清声音来源的方向。
只听季兰星惊讶的赞叹一声,刚才频频响起的佛珠的声音停止了,好像有一股热源凑上来,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或许是直面着她,在与她对话,无半分女男大防:“我的好姐姐,你真是厉害得紧呀。”
圆润的指腹剐蹭着她的脸颊,好像是在擦拭她脸上的血液。
自十岁那年父母双亡,孤苦男子季兰星投奔季府,他便始终恭敬,克己复礼,从不敢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
没人预料的到,他最终会亲手杀死关系亲近的表姐。
作为表姐本人,季竹月喝下毒酒入喉的前一刻,她的目光所及,季兰星还面色不改的谈笑风生,谈论着深秋里沙场上的天气,说是应该为士兵准备御寒的衣物了。
她点头称是,彼时,还觉得季兰星思虑周全,果真不愧是能在皇帝面前得脸的厉害人物。
在五脏六腑灼烧的钝痛中,她又听到了季兰星的声音:“真不愧是咱们大燕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百姓们怎么称呼你的?玄衣战神,一身玄色盔甲,战无不胜,砍下了数不胜数的敌人头颅——之前我还觉得他们对姐姐有所夸大,却没想到,姐姐竟真的这么厉害。”
指甲划着她的脸颊,似乎又制造出了新的血痕。
季兰星边说边笑,剧烈地喘着气:“十息过去了,姐姐居然还在喘气!简直是太勇武了。”
在这之后,热度离开了她的脸颊,冷气重新覆盖上来。季竹月无力地前扑,几乎要匍匐在地面上,却还是撑着手臂,苦苦地坚持住了。
“真厉害——”
季兰星赞叹着。
他于是又开口,像是披着芙蓉面,又大发慈悲的地狱阎罗:“姐姐想要问什么、说什么,就快快的说出来好了,我现在心情好,说不定也会为你解答一二。”
空气又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噼啪”着的,燃烧的柴火的声音。
良久,才见到季竹月苍白着唇瓣,勉强地说了一句:“……为什么?”
“嗯?什么为什么?”
季兰星下意识地反问,随即才明白过来,又快乐地笑了:“为什么要杀了姐姐吗?你想问的就是这个?”
季竹月没有回答。从季兰星的视角看去,她的头颅低垂,发丝松散下来,遮盖住了面容,或许是已经死了。
但他还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凡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只是居高临下的帮助过我,我随意说几句好姐姐,你就自负的以为我是真的感恩你,你凭什么这么以为呢?”
停顿片刻,季兰星接着说,又好像不是在对她说:“姐姐实在是……天真到蠢笨,居然真的相信善有善报?只可惜,你这一辈子,救下来的不是豺狼,便是虎豹,哪里有人真的怜惜你呢?”
季竹月的头依旧低垂着,散发随着冷风偶尔飘动,仿佛真的已经毙命,半分的反应也无。
瞧着她的这副模样,季兰星似乎深感无趣,悻悻地叹了口气:“你的夫郎不也是这样吗?你毫无保留的捧出一颗真心,人家可是将其弃如敝履——你在战场搏杀数载,白璟仪寄过一封信吗?”
季竹月其实还没有死。
她确实是大燕建国几百年来,最功勋卓著的战神,身体也仿佛铁打的铜人,此时此刻,还保留着一口气息。
奄奄一息之际,恍惚之间,她又听到了季兰星的声音:“你将他从季梅行的手里救下,你以为是做善事,在人家眼中,怕不是觉得你是趁人之危,挟恩图报……你拘着他,他怕不是恨死你了……”
剩下的话语,季竹月并没有听清。
她的视线终于彻底模糊下去,眼睛仿佛被血色覆盖,朦胧不清。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血色却又褪去,眼前是过往里颜色鲜艳的画面。
前半生的走马灯。其中颜色最明丽的,依然是她曾经捧在手心的珍宝,她的夫郎白璟仪。
她看着少女时候,在梅园里遇到的比雪料峭的漂亮男子,看着他身披珠玉环翠的凤冠霞帔,看着他的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