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实打实的侮辱了,是将白璟仪架在火上烤。
于燕国,舞蹈向来是贵族女子的专属,用于展示女子高绝的品味,常见于文人清谈。
男子舞蹈则多半出现在青楼粉巷之中,为男人勾引女人的手段。衣衫半开,翩翩起舞,下一步便是舞入客人的怀中,行云雨之事,一如方才勾引瑞王的领舞。
无人说话,只听得风吹落雪的窸窣声。
白璟仪坐在原地,似乎并未听见瑞王的言语。
他直勾勾地看着热酒上方盘旋的蒸汽,只睫毛微动。
瑞王还未开口,便见一女人从坐席上站起,一袭蓝衣,衣袂翩然,梳着文人发髻,低垂着头颅,又上前一步,规矩地对她行礼:“……此事于礼法不合,还请冕下慎重。”
待她说完,重新抬头,众人才看清她的面貌。
只见她五官俊秀,面若银盘,眼眸同样圆润,像是灵巧机灵的猫儿。肤色却极苍白,唇瓣单薄,无一丝血色。瞧着不像粗犷的女人,而像是哪家缠绵病榻、百病缠身的病弱儿郎。漂亮得紧,又极虚弱。
此人名唤余晩庭,乃是当今余家的嫡系长女。
在季竹月的印象里,余晩庭并非什么重要人物。据说她打爹胎里便带着病,从小便药不离手,整日不问世事。乱世的战乱爆发,也未曾听闻此人有何建树,只依稀记得她死之前,此人也时日无多,已是土埋眉毛。
瑞王随意地挥了挥手:“一支舞助兴而已,又有何妨,这般扭捏是做甚?倒显得是本王咄咄逼人了。”
众官员面面相觑,竟无一人发声。
直到白璟仪慢吞吞地扶着桌案起身。
他的发丝已规整地收拢起来,却没有盘订婚的发髻,而是已婚发髻,如一团乌云。衬得他的肌肤更白,晶莹透亮,一时竟分不清人与雪孰美。
他的身子虚浮,乌云盘发跟着摇晃,身侧的侍男沉墨连忙扶住了他。
无人知晓,白璟仪今日穿着薄衫,在如冰窖的梅园待了两个时辰,布料下的肌肤已冻得青紫。
他的脊背挺直,礼节依旧严谨,挑不出一丝错处,冲瑞王福身行礼:“冕下安。”
瑞王说:“今日是本王寿宴,也懒得客套这些繁文缛节。你且给句准话,跳还是不跳?”
白璟仪低垂下眼睫:“本殿不会舞。”
纵使再不受宠,他也是大皇子,需要自称“本殿”。
瑞王却没想放过他,继续追问:“那大皇子擅长些什么?总不会是何真正的高雅器物……难道是复杂精妙的古琴?那可是真正的稀罕物。”
古琴乃是上古女尊国的乐器。其构造巧妙,琴弦坚硬,没有多年的练习无法驾驭。如今多被热爱乐理的女子用来炫耀琴技,显示其高雅。
白璟仪依旧沉默地站在原地。
存心想看他出丑,瑞王也不再多说,对身侧的下人耳语几句,让其出门去。须臾后,下人回到庭内,身后跟着四名肌肉虬结的女人,两两排列,一人一角,共同抬着一把冷玉打造的古琴,却也是手臂颤抖,行走间两股战战,拿得并不安稳。
又将古琴放在庭中的空地上,激起一片灰尘,混杂着雪粒。
沉墨扶着白璟仪的手,将他引到古琴旁边,坐在白玉凳上。
他雪色的衣衫拖曳在地,肌肤白腻如牛乳,与同为白色的白玉古琴共存,仿佛是天地间最纯洁无垢的一团雪。
雪一般的指尖轻拨琴弦,琴音倾斜而出,潺潺流水,拨动心弦。
几声优美的琴音弹奏出,便是原本想要讥讽他的瑞王都不由得身子前倾,竖起耳朵。
这是古女尊国的著名乐曲,《湘君入阵曲》。
传闻,湘君乃是古女尊国的一员虎将,其凶勇好战,战无不胜,为古女尊国拿下了数之不尽的疆土。却迷恋征战,总是不愿安宁,一生中大多数的时间,都在马背上度过。
这首曲子不是她的百姓歌颂她,而是她的夫郎在她临行前,流着泪写下的殷殷嘱托。
歌曲前期与中期的激昂,是希望湘君的军队旗开得胜、捷报连连,是对其勇武的赞誉。
进行到后半段,节奏却急转直下。曲调猝然从高昂变得低沉,如同绵绵情思,欲语还休,唯有泪千行。这是湘君夫郎对妻主的担忧,他恐惧妻主一去不回,成为河边无定骨。本着最自私的想法,他并不愿意妻主征战沙场,为国捐躯,他想要的或许只是两个人的碗筷与杯盏,可以共食,可以交杯。
再到最后,却连悲伤的小调也无。曲调变得空洞。
这是湘君的夫郎得知妻主战死沙场的消息,补作的一段。
相比起后期的悲伤,末尾处却极其平淡,感受不到情绪,像是泪已流干。
谈到最后一段的中旬,白璟仪的手指用力,崩断了一根琴弦。琴弦断裂,切口尖锐,瞬间割破了他的食指指腹,鲜血绵延着流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