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春寒料峭,烟岚云岫。庐州城的玉兰东街上,小贩挑着扁担叫卖着,呼出的热气弥散在空中,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金灿灿的春光洒在檐下扬的门帘上,带着寒意的春风微微拂起门帘,门帘之上的牌匾上,明晃晃写着“烟罗坊”三字。
进门左边是一处柜台,柜台后站着一位男子,面容清秀,眉目温和,他体型高瘦,看上去约摸二十来岁,他穿着一件薄绒天青的袍子,一手翻着账簿,一手拨着算盘,嘴里还念念有词。
“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去吃泥鳅挂面呀?”
柜台的后边儿还趴着一位小姑娘,大约四五岁。她梳着双丫髻,髻上别着精致好看的珠花。又见她穿着一件碎花鹅黄交领袄子,颈间还挂着一把金黄、沉甸甸的长命锁。
她趴在柜台上,两只手叠在一起垫着脸蛋儿,原本就圆润白嫩的脸蛋儿被她挤出肥嘟嘟的肉来。
见男子没有回话,坐在高凳上的小姑娘气呼呼地坐直了身子,脸上还有几处印痕。
白金绣花裙下的小短腿不满地扑腾着,她的声音干净清脆,带着女童独有的娇憨奶气:“爹爹!”
汤弦回过神来,他转头见女儿一脸幽怨,便哑然失笑,放下手里的活计,伸手摸了摸女儿软绵的发顶:“宝儿乖,爹爹收拾收拾就带你去吃泥鳅挂面。”
说着,他便招手叫来掌柜,与他合计这几日的进项开支。
“三爷!三爷!”突然有人闯入铺子,一脸惊慌失措:“府......府上出大事了!”
汤弦一脸凝重,他又叮嘱了掌柜几句,便掸了掸身上的灰,弯腰抱起汤宝儿,急忙出了门。
从玉兰东街东拐西拐,汤弦抱着女儿走到明柳街。明柳街的左侧有一处大宅,宅门上的门匾上写着“汤府”二字。
庐州汤家,世代为商,是当地出了名的巨贾富豪。
汤弦自角门入,抱着女儿来到堂屋时,屋子里已经挤满了人。
“怎么才回来。”慕氏扶着丈夫的臂膀,拧眉低语:“这可出了一桩了不得的事。”
汤弦气息微促,他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密汗,目光落在堂屋中央,回道:“先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慕氏没再说什么,她目光微动,看着汤弦怀中的汤宝儿,眉眼柔和了下去,她伸出手:“宝儿来娘这儿。”
汤宝儿乖乖伸出手,搂着慕氏的脖子,一双圆溜溜乌黑的葡萄眼打量着屋子里的气氛。
屋子里的气氛不算好,甚至有些僵硬凝滞。
汤宝儿看了看跪在堂屋中央泪流满面的陌生妇人,又看向上方面色沉沉的汤老太太,再看满屋子的人,没有一个脸色是好的,就连自个儿爹娘的脸色也有些怪异。
气氛实在可怕,汤宝儿搂紧了慕氏的脖子,圆润白嫩的脸蛋儿软软地贴着慕氏的脸,面露委屈。
她还没吃泥鳅挂面呢。
听了一上午,汤宝儿打了无数个哈欠,迷迷瞪瞪听懂了什么,好像是大哥哥的娘回来了。
可是人既然回来了,大家为什么都不高兴呢?
吃过午饭后,窗前洒下一片和煦春光。
慕氏拿着绣绷,看了一眼枕在她腿上打盹儿的汤宝儿,抬眼看向丈夫,有些不解:“大嫂怎么这个时候回来?这都过了四年了,她这时候回来,让别人怎么看她?怎么看大郎?”
说到这儿,她又幽幽叹了口气:“大郎因为四年前的意外,到现在都不肯开口说话,如今大嫂回来,恐怕不是件妙事......”
四年前,汤家长房的汤弛应友人之约,带着妻子姜氏前往兖州,却不料途中遇山贼,汤弛身亡,尸首被友人送回庐州汤家,但始终不见姜氏的尸首,时间一长,众人都以为她死了。
得知父母双双亡故,汤家长子连夷受了刺激,竟无法张口说话了,这可给汤家众人吓得不轻,连忙请了大夫来看,大夫只说是心病,无法用药石疗愈。
一开始,汤老太太还十分耐心地开导连夷,期盼他能开口说话。可是等了一年又一年,随着年岁渐长,连夷还是不能说话,除此之外,他还体弱多病,三天一小病,屋子里常年弥漫着药味。且他的性子也是软趴趴的,见人就躲,实在不讨喜。
汤家长房是汤老大爷原配所出,汤家二房和三房才是汤老太太的亲儿子,故而汤连夷这般,汤老太太很快便没了耐心,将他抛之脑后,任由其自生自灭了。
可是如今,姜氏回来了。
外边儿的人会如何说他们汤家?汤家人都明白其中的利害干系,故而都有些焦心。
“娘。”汤宝儿翻了个身,她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委屈道:“宝儿想吃泥鳅挂面,爹爹今天没带我去吃。”
她梦里都是泥鳅挂面呢。
慕氏刚想说什么,就听人禀姜氏带着一双儿女来了。
她脸色微僵,看向丈夫:“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