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她有了实感,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方见溪为她挡箭,是那拿他自己的死,来换她活。
所以那一刻的方见溪在想什么,是在想他死她生么?
万般悲切涌上心头,最终都化为一句。
景元听到自己的声音,她在问:“能活么?”
方见溪,还能活么?
她不要他死,他先天不足,命运多舛,半生颠沛流离走到现在,他决不能死。
他怎么能死?
郎中用袖子抿了抿头上的冷汗,拔箭这事实在惊险,他方才也十分紧张。
闻言他只点点头,松了口气道:“箭伤看着凶险,实则偏离要害,好好保养定当无碍。”只是日后免不了身子更弱。
这话他没说,只是原也不必的,温家是多富贵的人家,有钱能使鬼推磨,好好用补品喂养着也能回来个七八分。
闻言十七和景元两人皆都放下心来,十七听到街上商户们摆摊的声音,察觉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楼上也传出错落的脚步声。
她就从怀里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郎中。
“今日歇业,这里唯有我们三人即可。”
郎中正在和温景元一起脱方见溪的衣服,闻言愣了愣,他听说过包下客栈酒楼的,却头一次见包下医馆的。
但也就犹豫一瞬,便接下银票塞进怀里,转头继续为床上的公子治伤。
景元从未见过方见溪上半身赤|裸的样子,如今他脱下衣服她才发现,他是真的清瘦,也是真的白。
因为重伤,此刻皮肤皆没有血色,入目一片苍白,显得伤处更加刺眼。
那样腥红的颜色,那样丑的伤口,和他整个人都不相配。
……
林忠带着剩余的人马赶到山下,见到那几具尸身便知不好,又瞧见方见溪躺过的痕迹……
林忠心下一紧,便立刻带着人,顺着马车留下的痕迹带着人往前奔。
跑了不知道多久,看到马车停在医馆门口那瞬间他松了口气,翻身下马就准备推开门走进去。
他一只手覆在门上推了几下推不开,就见十七从里面拉开门,手放在剑把上正准备拔剑。
她看到是林忠,神色一松放下剑,抬手让人进来之后重新关上了门。
林忠看到方见溪躺在床上,全身毫无血色,胸膛处有一个血窟窿,郎中正小心地给他上药。
三少夫人则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块碎布,上面沾着一大片一大片的血,正目不斜视地看着方见溪的面容。
方才郎中要用麻布给方见溪擦拭伤处,景元想到方见溪平素衣食住行十分精致考究,应该是从来没有用过麻布,就撕了里衣的袖子。
她外面的衣服全都脏了。
郎中细致地在他伤处用鬃毛刷刷了药膏,又敷了些药粉,最后用纱布裹了几圈,在他腋窝处打了个结。
景元看着他虽说面色并没有什么变化,胸膛处却起起伏伏,心中稍微定了定,才起身问林忠水娘如何。
之前方见溪中箭,她没有注意到,也来不及寻找水娘躲在了哪里。
林忠朝她拱了拱手,才回:“水娘现在就在外面,小的将她和那群女子安排在了一处,三少夫人现在要看么?”
景元摆摆手,又坐回方见溪床边。十七端着一碗汤药过来,景元接过来开始一勺一勺给他喂药。
昏迷的时候倒是比平日里清醒着的时候好,给他喂药就十分顺从的全都喝了下去,若是醒着,恐怕还要别扭一番。想到此处,她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
“多谢郎中相救,现下我等可将人带走了么?”景元将空碗递给十七,转过身子问道。
郎中点点头,只说时时有人守在床边,注意着不要高热就好。
景元了然,便吩咐林忠和十七将人抬回马车上,她觉得还是赶快回莲园让方见溪的府医再给他看看才比较稳妥。
两人小心翼翼地将方见溪抬了回去,景元也跟在后面,她出门才发现天已大亮,阳光甚好。
景元站在屋檐下,合上眼睛并拢双手对着上天许愿。
她希望方见溪这遭能平平安安的,否则她真的一辈子过不去这个坎儿。
十七从车上下来,请景元回马车上去,她自己则打算进去为方见溪付诊金。
十七进去看见那郎中正端着茶壶对着茶壶嘴喝茶,看见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而后扶着桌角正正身子,将茶壶放下看着她。
她回头关了门,将一切隔绝在外头。
拔出剑,从容不迫地搁在他脖子旁边,而后她言:“今日之事,不可外传,尤其是我家姑娘的身份!”
那郎中被吓得摔到了地上,闻言颤抖着点点头。
十七从怀里抽出一张银票,仍在郎中怀里,转身走出了医馆。